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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夜啼 (兜兜麽)


“小满……”他微叹,伸手揽了她放置在膝头,望着她莹莹如玉的面庞,蹙眉道,“这几日没能好好吃饭?下巴都尖了不少。”
“不想吃…………”她摇头,哭得久了,眼睛依旧泛着红,惶惶然二三日,直至见着他方觉安心,不自觉倚进他怀里,靠在他肩头,轻声细语说话,“哪里能吃得下…………”
他环住她越发纤瘦的腰肢,耐着性子哄她,“逝者已矣,生者怎还能如此糟践自己?我叫厨房给你做一碗素面,乖乖吃了再睡。”
“不想吃…………”
“听话,让我安心。”
觉出他话语里的疲惫,景辞仰起脸来疑惑地望着他,担忧道:“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不成?”
手指抚上她粉嫩娇妍的脸庞,琉璃珠子一般澄澈透亮的眼瞳,似乎将他的暗淡的影像也点亮,一瞬将想要开口倾诉,将这些年多少辛酸多少眼泪,多少不可对人言的秘辛与往事,一句一句都告诉她,再同老天爷换她一个悲悯的吻,然而开口却是笑,笑着说:“无碍,今日在两仪殿同六部官员吵了一整日,有些累罢了。”
“为着今年的开支吧,西南打仗,西北不稳,江南接连两场大旱,皇上又修御极馆登仙塔,四处都要银子,户部拿不出来,总是要争上一争的。你听听就算,横竖几位阁老回回都要吵个面红耳赤的。”
“是啊…………”他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手臂再收紧些,与她的呼吸交织在一处,细细碎碎亲吻她眉心,感叹道,“几时能有太平年呢?”
“到哪都一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世上竟没有一件是好的。眼下大哥没了,大伯母也让看管起来,家里的事情都落到夫人手上,横竖她得意,我总是讨不了好的。”
陆焉道:“她不敢。”
景辞道:“兔子急了还要咬人,更何况她那样恨我。真不知旧年的悬案她要记到什么时候,当年哪里是我推她,明明是她自己脚滑,跌一跤孩子给摔没了,非得咬死了是我故意。若不是她,我也不至于被送到庄子上一待就是半年,还有你,你也不会被喻婉容要去,可知道我一回来,人人都变了心眼,我有多伤心!”
陆焉笑着捏她鼻尖,“才说旁人记仇,小满也不逞多让。就这么芝麻绿豆大的事情,能记恨我十余年。”
“偏就要记恨你,十年算什么,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有你还债的时候。”
“是,往后日子还长,但怎么?我不是始终在还债么?”陆焉勾起唇角,柔软和煦如三月春光,明媚而温暖,几乎要将她融化。
景辞原本哭红的眼睛,终于染上几分神彩,粉生生的面颊贴着他的衣,轻声说:“家里头这些年不好了,我总是害怕,但见你来,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仿佛是天底下最甜蜜情话,丝丝缕缕钻进了耳里,教他得了天底下最要紧的宝贝,就是眼前——这个娇娇嫩嫩明艳照人的宝贝疙瘩,再没有比眼前的她更合心意的了,惟愿今夜时光等一等,等他好好体会,悉心铭记,他与她相守相依这一刻。
无怨无求,无恨无悔,他只想抱紧她,到天荒地老。

  ☆、第64章 宫宴

第六十四章宫宴
转眼间就到中秋,景家雪白惨淡的缟素都撤了,风流毓秀的府邸又探出头来,照样是怀揣着万千富贵,饱食终日的光景。
皇家在公众设宴,各府贵重人物皆应往之,但景家碍着丧礼刚过,老夫人大夫人都告病在家,只剩二老爷与孙氏进宫赴宴。
景辞是太后钦点,自然躲不过,天还没亮便起来梳妆,虽说换下了一身孝,但也不敢挑艳丽颜色,只捡着一件嫩绿的牡丹暗纹短袄,月白的六幅裙,将面色衬得如玉如雪。这档口也不好抹什么胭脂水粉,便素着一张脸进宫给太后请安。恰撞见守在慈宁宫喝茶的太子,玉一般的人儿映在眼底,想吃吃不着的焦急,勾得人口干舌燥,太平猴魁喝过两盏,还没能说上一句,好妹妹便躲进太后身边说话。
到底是慈宁宫,李崇燧再疯癫也不敢在太后跟前放肆,即便一双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景辞,也只好告退,心想着,等夜里开宴,总有收拾你的时候。
景辞确是许多日子未见太后,挑了几句吉祥话,装出个亲热模样来,小心翼翼将太后哄得眉开眼笑。过后感慨,原来又做回个逗闷子的玩意儿,未婚夫死于非命,哥哥战死沙场,到头来依然哈巴狗似的费尽心思谄媚讨好,谁又比得了谁呢,都不过是为吃一口饭,喘一口气罢了。
她这一整日陪着太后,流水似的见完了京城里有品级的夫人,待嫁的小姐,笑得牙酸嘴疼,好不容易熬到正正经经中秋宴,圣上行动不便,仍在两仪殿里养着,太后皇后面上装得祥和,你来我往,说话打趣儿,一时祝福一时许愿的,四处欢声笑语歌舞升平,仿佛真是个千年不遇的太平盛世。
景辞懒懒无趣,正愁找个借口开溜,眼前不知打哪儿来的茶水丫头,干这份活儿茶壶也提不稳,手一抖,碰翻了桌上一碗茶,茶水茶叶囫囵都倒在景辞裙子上,小丫头当即吓得腿软,跪在脚下一个劲磕头求饶。景辞见四周围都望过来,只觉着脸上讪讪,忙叫人将这小丫头拖走,自己告了罪,由白苏陪着,打算就此回碧溪阁躲懒不再来了。
才出玉熙宫,迎头便遇上容光焕发的馨嫔,两姊妹许多日子不见,总要说上几句亲热话,但碍于裙上脏污,寒暄过后,景辞便要走,不想馨嫔突然间热切起来,拉住她的手说:“妹妹往碧溪阁,这一来一回的宴席就要散了。我这正有一件衣裳随身带着,咱们去西配殿,那儿僻静又干净,回头还能赶上祝酒,你也好在皇后娘娘跟前说几句吉祥话。”一双手死死攥住她手腕,不由分说拖着她便往前走。
白苏原一步不离地跟着,走到长廊拐角处,馨嫔身边的宫女宝华突然间崴了脚,拉扯着白苏一同跌倒在地,两个人推推搡搡要起来,宝华却拉住了她,哎哟哎哟叫疼,这时候馨嫔已然拉着景辞走远了,白苏急急忙忙爬起来要追,忽而只觉后颈一酸,便再也没了知觉。
眼前光景越发荒僻,渐渐能瞧见枯槁的树木,未修剪的杂草,还有屋门口破碎的瓦砾,景辞被馨嫔拉着手往前,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回头又望不见白苏身影,当下便甩脱了她,急匆匆往回走。
馨嫔连忙跟上来拉扯她,“你这是去哪儿?眼见着就要到了。”
“回碧溪阁。”景辞是个有野性的姑娘,发起火来刚亮刀剑,更何况面对个养在深宫里的嫔妃娘娘,反身攥住了她的手向后一折,便只听见馨嫔呜呼哀哉喊疼,“姐姐要做什么我不过问,也请姐姐悬崖勒马好自为之,撕破了脸皮鱼死网破,管他什么血浓于水休戚相关,我若不好过,必叫你们大房的人一个个都给我陪葬!”
馨嫔嘶嘶抽着凉气,疼得脑仁子都难受,心里头将景辞骂过了千万遍,口中还要说:“好妹妹,你这又是疯病犯了不成?好好地怎就说起这些话来?”
“三姐姐也别同我装腔,你千方百计领我到这么个破地方来,总不会只为着说几句话吧。”蓦地听见厢房里有了动静,不敢耽误时辰,只说:“姐姐最好求神拜佛求你我相安无事,佛则——”转过身提起裙子便跑。
仓皇中她只觉着后头有人跟上,馨嫔与人抱怨,“你们这是办的什么事儿呀,我在外头被人这么折腾,都不知道出来搭把手,死人似的!”
景辞虽卯足了劲,但到底还是深闺小姐,与内侍没法比,两个蓝衣小太监一并上来,一个捂嘴一个绑手,将她扛起来往一间点燃了烛火的屋子里送。期间经过院中小径上揉着手臂骂人的馨嫔,两姊妹对视一眼,火光擦过,景辞是恨,馨嫔是毒,“好妹妹,往后你就知道,姐姐都是为了你好。”
可是她哪里听得进去呢,或许馨嫔有几分真心,但这些话钻进她耳朵里,都是最扎人的冷嘲热讽束手看戏,咬紧了牙很到了极点,千算万算,未想过有一日被姊妹暗算。
再睁眼已让人扔在一堆云锦贡缎里,抬头是一间四方四正的旧屋子,两侧点着龙凤烛一对,屋内陈设显然都已撤换,摆上来的是金丝楠木的桌,黄花梨木的床,一层层锦绣缎子铺成出一个红烛高照极尽奢华的洞房夜。
那新郎官站在床边歪着嘴笑,同她说:“好妹妹,今日可算见着妹妹了,可知孤心里日日夜夜都念着妹妹,恨不能日日守着,妹妹可知?”
景辞心里七上八下的,被他眼中莫名的狂热吓住,也不敢看他,只看盯着床角鸳鸯戏水的大红被子,细声说:“太子哥哥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绑了我?”
李崇熸道:“旁的人不许孤迎娶妹妹,孤便想了个绝妙办法,先与妹妹洞房,等生米煮成了熟饭,以妹妹的身份,还怕成不了太子妃?”
简直是个实打实的疯癫痴儿,若真让他成事,碍着皇家的脸面,还有景家读书人的风骨,她要么一根绳子吊死一了百了,要么便是剃了头发山中做姑子,哪里有活路?
景辞道:“哥哥容我说上一句,这事宜缓不宜急,明日咱们一同去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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