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景辞颔首,摆摆手连半夏白苏都让回避,屋子里只留下她与周夫人,一时间沉默无声,她思来想去不知如何开口,另一人则是战战兢兢不明所以。
“我问你…………”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黄花梨木桌面,“你跟太监做夫妻…………那个…………可有难处?”
周夫人咬咬唇,闷声道:“那难处都摆在明面上,哪有不明白的,姑娘何须再问呢?”
景辞皱眉,她就是不明白才费尽心思找她来问,这心里是挠着墙上着火,面上却要装出威仪来,真是难难难,不由得就有了脾气,“问你话,照实说就是,怎地反问起我来了。”
“是——”周夫人偷偷瞄她一眼,带着满脑袋的疑惑,开口道:“姑娘年纪小,或是不明白,这太监哪…………是进宫前就让切了子孙袋的,那可是传宗接代的要紧东西,没了那个,您说那还能算是男人吗?”
“说话就说话,老问什么问!”她这厢心里头紧张得哆嗦,脸上却是阴沉沉随时要发火的模样,是人便要畏惧三分。
周夫人小心翼翼说道:“这男人女人阴阳交合,总是要用得着的,没了那个,这床上的事情哪能成呢?一个个想尽了法子,什么都吃,可那早切干净的东西还能凭空长出来不成?就只能靠着旁的物件…………”
“什么物件?”她急急问。
周夫人抬头看她一眼,犹豫道:“说起来妾身都要脸红,有的人吧,全然硬不起来,便找些定制的玉啊、玳瑁壳子绑着行房事,可那哪成啊,到底是比不上真家伙…………还有人厉害着,那手上、舌头上的功夫就够用啦,不过…………女人嘛,一旦破了身子,便总还是想着那些个又大又硬又粗又热的东西。”
景辞被那眼神瞧得面红耳热,但既然好不容易叫到跟前来,总要问清楚才是,“那是什么东西?”
“哎呀,姑娘这话可真真羞死个人,那不就是男人的命根子么?姑娘不明白?”她一只手虚握成拳,一只手单伸出个食指来,插进拳头里,滑来滑去的朝她使眼色,“就是这样,一来一回一深一浅的,保管舒服死。”
景辞嫌恶道:“你这说的都是什么鬼名堂?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你若是如此看不上他,为何又要嫁给周福海?”
周夫人道:“姑娘这话问得,若是有吃有喝的,哪个女人愿意跟着太监,过这守活寡的日子。”
“守活寡?嫁给太监就这样难?”
周夫人点头,“可不是么?遇上个平常人还好,要真遇着个丧良心的东西,还不知要如何折腾,真真生不如死。”
景辞呆了呆,一双眼直愣愣望着门缝中泄出的光,周夫人趁着这档口抬起头来将她细细打量,思来想去不知这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冷不丁问这些做什么。
一会儿她醒过神,冲着周夫人挥手,对门外喊:“半夏进来,赏她二十两银子,将人领出去,话不要多说,当心丢了舌头。”这威胁人的气派与生俱来,轻轻巧巧三两句话便唬得人浑身发抖。
人走屋空,她神叨叨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握住个拳头来来回回套食指,嘴里头咕哝,“一个拳头…………一根手指…………手指钻进拳头里…………哎呀,烦死个人了,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真真教人愁白了头。
谜底直到备嫁的嬷嬷拿出压箱底的春宫图摆在景辞面前时才揭晓,老嬷嬷办事牢靠,指着一张张裸男裸女同景辞一一解说,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新婚夜里从哪里到哪里,摸得是哪里,进的是哪里,苍老厚重的声线说着春情泛滥的语句,没得让人面红耳热,她突然想起那一日清晨旖旎的梦,连同马车里那一个缠绵缱绻的吻,她轻易就能回想起他的脸,有时蹙眉,有时微笑,一张张都是她记忆中无法抹去的面孔。
景辞这一日总算明白过来,她湿漉漉的亵裤因何而来,再没有比这个更羞人的,让她赖在床上,颠来倒去的折腾,锦被蒙头,呜呜哇哇乱叫。羞死人,真是生生要羞死。
张嘴一口要在锦缎上,像只受了欺负的小狗小猫,眯着眼睛愤愤地想,恨死陆焉,恨死陆焉了。
☆、第47章 侯府
第四十七章侯府
月上中天,安逸的人早早入睡,野心之人仍在谋算。
提督府,安东是个伶俐小子,才来半月做事已有了条理,将外头番子的话问得清清楚楚一句不漏,才敢来敲陆焉的门,上书房里桌案前回话。“禀义父,朱大寿的家眷上京了,明日一早便去京兆尹处击鼓鸣冤。”
灯下一美人,陆焉整低头批折子,淡淡应一声道:“闽浙一带都打点好了?”
安东原本弯折的腰再向下一压,点头道:“都打点好了,三法司问起来,保管一句错漏没有。”
“嗯——”他语气平淡,但听得出是极满意的,摆一摆手,“进来。”
“是,小的告退。”
春山藏着笑进门来,也不等陆焉发问,径直说:“郡主拉着周福海家的问了一下午,绕来绕去问的都是她与周福海关起门来不能说的房事。小的问周福海家的,郡主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没有?周福海家的摇头,说看郡主那模样,多半是没明白。小的说她几句吧,这人还不服,拍着胸脯保证,已经说得直白得不能更直白,就差手把手教了。可郡主还是迷迷糊糊的,半懂不懂,周福海家的叮嘱小的,这女儿家半懂不懂的,最危险不过…………”
陆焉鼻子里哼一声,不动声色,“下去吧。”
谁又猜到,这吱呀一声门关上,他捧着临安府奏报,盯着一排排工整小篆,半晌未翻过一页,月亮下低飞的鸟儿探出头来,偷偷望见他上扬的嘴角,为这一个笑,忍得几多辛苦。
五月十七,朱大寿亲眷擂响了沉寂许久的鸣冤鼓,京兆尹匆匆开堂审案。朱大寿身中二十四刀却被祁阳府尹判作自尽,杀人为祸的富户徐高粱逍遥法外,祁阳府尹依托朝中贵人练练高升。左都御史在堂上说得绘声绘色,“当日到祁阳府拿人,那府尹许荇还叫嚣着朝中有人,谁敢动他!臣如今当着朝中百官面前问一句,纵容许荇贪赃枉法为害百姓的‘贵人’是堂下哪一位?”
眯起眼来上前一步,“臣还请荣大人为朝野众臣解此惑!”
荣肃神色一凛,当即斥道:“御史大人如此问,是何意?”
“荣大人何必装糊涂,许荇是荣大太祖弟,此人上任祁阳府再上调京师,不都是托荣大人帮忙?许荇为人如何为官如何,荣大人再清楚不过。”
“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自有圣上裁断,荣大人留着力气再去花钱打点三法司锦衣卫吧。”
这满朝文武,百人千人,若不查,人人都是清廉好官,为国为民,若查,哪有一个袖底干净?只有贪少贪多,没有贪或不贪。官老爷官老爷,压在你头上还喊辛苦的便是你凭空多出来的祖宗老爷。
口子一旦撕开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人人都爱痛打落水狗,更何况踩着永平侯府的尸身献媚,只恨不能将这浩大一个永平侯府,三百年基业连根拔,剁碎了踩烂了捧到厂公大人跟前邀功求赏。
等死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难熬,永平侯府这几月备下的龙凤烛大红绸子都成烈焰似的嘲笑与讥讽,本以为松一口气,但谁晓得终究逃不过。陆焉不以京郊截杀之事发难,却以朱大寿冤案作伐子,不但要他荣肃性命,还要永平侯府要荣家满门忠烈就此身败名裂,忠烈祠里再不供奉荣家先祖,他输得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侯府祖祖辈辈家门荣耀。
隐忍、蓄势、一击即中,高,实在是高,他几乎要敬佩起死敌,如此成大事者风范,纵观朝野竟唯独他一人。
可惜,可惜是个阉人。
六月初七,暴雨初晴,原是个出城踏青,郊游探亲的好日子,无奈城东洛阳道一片肃杀,锦衣卫齐装满员将肃然大气的永平侯府围个水泄不通。
午时三刻,陆焉坐在一匹通体乌黑丰神俊秀的狮子骢上,身旁跟着哈巴狗似的毛仕龙,看一眼永平侯府紧闭的大门,上请陆焉,“大人,这贼子还不开门俯首就擒,不若强攻?”
胯下狮子骢打一个响鼻,摇头甩尾,莫名不安,陆焉掏出怀表来看一看时辰,眼睛斜睨,懒懒从锦衣卫的飞鱼服雁翅刀转向毛仕龙谄媚的脸,应声道:“去吧,久拖误事。”
毛仕龙得了令箭,一眨眼变作一条狂吠的疯狗,大手一挥,锦衣卫扛木桩撞门,“一二三一二三”的号子嚷着,第三回砰然一声永平侯府伫立三百年的朱漆大门轰然倒地。
阳光似烈焰,烧灼眼底。
中庭浩荡空旷,永平侯戎装肃穆,一把偃月刀横在身前,风萧萧兮易水寒,一副孤烟大漠沙场死战的悲壮。鱼贯而入的锦衣卫竟都被震在当场无人敢动。
荣肃大喝一声:“陆焉——”
风起,两侧桑树沙沙沙若破阵曲。
门外艳阳高照,映得他身上金线绣袍熠熠闪光。一夹马腹,他慢慢悠悠跨进门来,缰绳松松在手中,仿若午后小歇,懒散雍容。闲闲瞧一眼孤注一掷,江东霸王一般被逼至绝境的荣肃,不知何时摘下他院中一朵扶桑花,捏在手中细细把玩,继而又置于鼻尖轻嗅,殷红艳丽的花瓣衬出面庞的苍白,但眼中又觉得艳极了,一颦一笑已盖过滚烫的血、杀人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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