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前内务府管事的太监都到碧溪阁小书房里回话,期间景辞醒过一回,进了些汤水,白苏瞧左右无人,低声同景辞说:“奴婢在太医院等许太医抓药,让锦衣卫肖总旗拦下了,问说郡主的病况如何,想是荣大人听见风声,着急了罢。”
景辞饮茶漱口,问:“你怎么说?”
白苏道:“奴婢回肖总旗说郡主已无大碍,过几日便好。”
“嗯。”
她的婚事,年前被太后指给了永平侯次子荣靖,现领南镇抚司一职,正五品,掌本卫法纪,兼理军匠,责承皇帝禁卫。近年北方无战事,锦衣卫正是武将镀金的好去处,南镇抚司又不似北镇抚司执掌诏狱,得罪的人不知凡几。可见永平侯虽辞官养老,但仍可说是人情练达,老谋深算。
到底是多事之秋,老狐狸都进洞休养,懒得趟这浑水。
“你扶我坐起来些。”
白苏抽了两个厚实的垫子塞在景辞腰后,一面理被角,一面说:“才出太医院的门,奴婢又遇上黄进良,馨嫔娘娘也差人来问,郡主的病要不要紧,还问太后几时回宫,有话没有?”
“三姐姐还是同往常一样,耐不住性子。问的不是我的病,反是找我要解药。柔仪宫里搜出来脏东西,她怕被牵连上。也不看看这一下子抓了多少人,真要算起账来,宫里恐怕连个烧水洗衣的人都没有了。急什么呢?就在我屋后挖的宝贝,喻贵妃不也还好吃好喝地供着我么。”
白苏道:“奴婢也是如此说,郡主正病着,旁的事情管不了,请黄公公稍安勿躁。”
景辞道:“说得好,晚上那帖补药就赏你了。”
“奴婢可要不起,郡主且仔细喝了吧,早早好起来,等圣驾回宫,还有的忙呢。”
“得啦,别啰嗦了,我自己省的。陆焉呢?还没走?”药,想起来就苦。
白苏答:“陆大人忙得很,一上午进进出出的人就没断过。连曹得意都来回话,不过没说几句就让请出去喝茶了。曹得意这条哈巴狗,陆大人多半瞧不上。”
“人都说半夏厉害,我瞧着你这张嘴也不输她。”继而长舒一口气,胸口才好些,感叹道,“西厂越发风光了,早十年谁想得到大邑朝会冒出个西厂来?总领东西厂,压服锦衣卫,好大的声势,如他熬得过,你们就得改称九千岁了。”
☆、第4章 新欢
第四章新欢
东边小书房里,陆焉手里捏着毛仕龙呈上来的蓝本报奏,赵贤智次子已吐口,洋洋洒洒列生父罪状,连逼人做妾,花楼狎妓都写得详实可查。
陆焉扔开奏本,同呈奏的小太监说道:“可见此事并非不可为,而是办差的人不用心,不尽力。”揉一揉眉心,露些许疲态,“罢了,锦衣卫一贯如此。你去吧,叫石阡进来回话。”
“吱呀——“拖得长长的一声门响,陆焉听得皱眉,“碧溪阁管事的太监呢?宫里头该修该补的都报给内务府,连张门都病病歪歪的像什么样子。”
石阡犹犹豫豫开口,“郡主这儿自乾元六年起便不再用太监嬷嬷,郡主说看着碍眼,原先在碧溪阁里当差的管事太监、老嬷嬷,也都让派到别处去。”
“她这气性是越发的大,宫里头也敢这么明着胡来。”
石阡道:“前几日,济宁侯献了一对姊妹花,听说才十二三,圣眷正隆,必定要带回宫里来,曹公公支会内务府早作准备。”
“这事交李传福去办。”
他腰背如松,在书案前坐的笔直,右手一枚黄玉扳指似是古物,大约是哪一位先人心头好,虽玉色沉郁,却摩挲得水滑透亮,趁着他手背肌肤如瓷。一面批奏一面问,“今日如何?”
石阡便背书似的说起来,“今日白苏在太医院被锦衣卫肖总旗拦住说话,或是问郡主近日如何,答无碍,无须挂心,出太医院上小回廊,叫黄进良缠住,馨嫔娘娘要找郡主拿个主意,白苏说郡主病糊涂了没这个本事,叫黄进良哪凉快哪待着,甭拦老娘的道。黄进良让白苏姑娘骂了一通,自去了。”
“柔仪殿的人你看紧些。”
“是,小的明白。”
等不来三法司会审,需先一步令锦衣卫北镇抚司定了赵贤智的罪,他落笔便是——赵贤智恶行累累处斩立决,男丁徒三千里流放西北永世不得回京,女子充教坊司为妓,不得赎买。
“锦衣卫的案子,锦衣卫去办,你只当毛仕龙从未支会过西厂,你也从未向北镇抚司递过消息。”放下笔,待墨迹干透,“郡主的病好些了?”
石阡答:“服了药,好些,醒来同白苏说了会子话,眼下正睡着。”
“奏本你亲自交毛仕龙,叮嘱他务必在圣驾回宫之前办妥。”转一转手腕方站起身来。春山惯会看眼色,忙取了玄色披风踮着脚给“亲爹”系上,推开门,不出所料,正是往寝室去了。
陆焉来时景辞正望着黑漆漆一碗药汤发愣,腹中一阵反胃,一整日汤汤水水也没吃多少,但远远闻着这药味就想吐。
陆焉扯了披风,便来接白苏手里的药碗,另取一只小银勺抿上一口,说:“刚刚好,郡主趁热喝了吧。”
景辞眉头拧成一团,不乐意,“我若说不喝,你定是要说些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的话,我一句都不爱听。“
他笑着,舀一勺汤药送到她唇边,“那就请郡主勉为其难,喝了这碗药。”
到底不是孩子了,不必劝一句喝一口,她就着他的手勉强喝了小半碗,一张脸皱得让人不忍看。上一季腌的甜乌梅确实爽口,她一连吃了三个,可惜没了老嬷嬷还有白苏管着,说是夜里吃多了坏牙,没等她伸手就端去厨房。
春山早已经退去门外,屋里就只剩下她与陆焉,两看相厌。
她在床上躺腻了,便支使陆焉,“我躺着难受,你扶我下床走走。”
陆焉不应,“太医嘱咐过,郡主现下不宜吹风,好好在床上养着是正理。”
“不吹风,就想在屋子里走走,散散热气。”她自顾自撑起身来,便要自己去捞鞋子。陆焉无奈,只得替她穿鞋披衣,揽住她后背慢吞吞在屋子里散步。
景辞笑,“现如今我可真成了走不动路的老太太,小陆子,你得小心伺候,别闪了老婆子的腰。”
“臣自当尽心。”
景辞侧过头看他,乌纱帽里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就同他这个人一样无趣,“陆大人,你昨晚喂我的半碗粥,怕是掺了一斤砒霜半斤毒,我自昨晚晕到现在,还是连谁是谁都分不清。”
“郡主说笑,微臣怎敢。”还是一样硬邦邦冷冰冰水泼不进。
“我可不是说笑,你们春和宫的人一贯心狠手辣,陆大人自入了春和宫便一路青云直上,好不风光?这月上中天,喻贵妃怎么没使人传陆大人回话?要说春和宫可一日无圣上,但不可一日无陆大人呀——”
“郡主慎言。”
“我谨慎得很,这话只同陆大人说,也只说三分而已。”她头疼得厉害,索性坐在暖塌上,靠着榻上小几说话,“曹纯让曹得意那帮人是怎么说嘴的,陆大人比我清楚。想不到我碧溪阁竟是个富贵地,麻雀儿息高枝,还能飞到贵妃春榻上。”
“郡主有话不妨直说。”他大约是挖苦讽刺的话听多了,眼前这三言两语并算不得什么。
景辞一手撑着下颌,上上下下打量他许久,斟酌字句,“我想不明白,按说你一向奸猾…………深谋远虑,这回怎么跟曹得意那起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搀和在一起,办了这么件蠢事呢?春和宫那位没脑子光会撒泼,自有了你圣眷不衰,但你…………”她欺近了,眼含笑意,问道,“陆大人,你究竟想做什么?我嘴巴紧得很,绝不透出去半个字。”
陆焉眼皮也不抬一下,哑声道:“郡主知道,天底下只有一种人不会乱说话。”
她有些气闷,瘪瘪嘴说:“知道,死人。”
“郡主早些休息,外头的事情自由臣来处理,郡主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
他伸手来扶,景辞径自站起来往床边走。“那是自然,西厂提督,自有天大的本事,就算我多嘴,闲来多说一句,春和宫那位虽然讨人厌,但真正难对付的是佛堂里日日诵经念佛的那一位。与虎谋皮,当心折了自己。”
陆焉脸上这才染几分笑意,勾了勾唇,停在帐幕之外,墨色披风撘在手臂,暖暖微光下长身玉立,教人不敢多看。“谢郡主提点,微臣告退。”
里头人没半点声响,他不知为何,多留了片刻,待他跨出门去,白苏同忍冬才敢行了礼,轻手轻脚进屋来。
同一时间,喻贵妃在春和宫寝殿因梳头宫女手势略重大发雷霆,小宫娥跪在地上求饶,抖如筛糠。
陆焉入门来,接了篦子,为喻婉容细细梳起长发。
“命贱如纸的东西,娘娘何必为她见气,当心气坏了身子,高兴的却是旁人。”忽而转了语调,吩咐春山道,“拖出去打二十板子,领到延禧宫养着,能活了再去内务府领差事。”
“是,小的这就去办。”春山瞧着个子不高,力气却不小,一只手便将小宫娥拖了出去。
喻婉容转过眼来瞧着妆台上一面四方四正水银镜,冷哼道,“你倒是心慈,原本宫是要打死了她,瞧瞧这些个奴才还有谁敢不尽心!”凤眼一挑,透过镜子望身后的人,“唯你念旧,她病了,你便心心念念留在那,不若索性回去当差,也省得她成日里见了本宫就跟只乌眼鸡似的,说一句顶一句,存心要气死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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