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觉紧抿着唇,脸色一分分苍白,十指却与她紧紧相扣,不肯松开,凤眸中幽黑渐渐浮现,侧着头望着她,轻轻开口,“我不放手,死也不放。你不想回宫,我便不回。我不管你的身份,我不介意。你是我的燕脂,以前是,以后也是。生也是,死也是。”
墨色越来越重,满是伤心不解,“燕脂,你若是不肯原谅我......昨晚是梦吗......”
“便当是梦吧,”燕脂飞快的说道,神色不再平静,淡淡烦躁,“或许缘起缘灭,都是一场梦。我不想再去猜测,哪是真,哪是假。”她顿了顿,直视着他的眼睛,“很累。”
皇甫觉的身躯微不可觉的晃了晃,眼中神色惊愕痛苦交织变换,半晌之后才涩然开口,“......等我一下,我们好好谈谈,好不好?”
他的手握得很紧,指尖异常冰凉。深深望她一眼,松手退后,大步而出。
燕脂悄悄松开袖中紧攥的左手,发现自己已不由自主的屏气良久。
皇甫觉一进浴室,便挥开身旁服侍的侍女,手掌禁锢住头部,嘴唇瞬间变得青紫,冷汗涔涔而下。
韩澜急匆匆的赶来,神情肃穆的在他头部下了几针。等他喘息初定,方正色道:“皇上,您要养气静神,若宿疾一成,终生纠缠。”
皇甫觉闭着眼,冷冷低斥,“退下。”
将头潜进水下,睁大眼望着水面。头部万虫噬咬的疼痛还未完全过去,却远远抵不过他方才心中的惊恐仓皇。
她知道了吗?她必然是见过段开阳的,他会告诉她多少?不,不可能,她若是全都知晓,又怎肯还站在这里?
他细细思忖着,眸中神色阴沉一片。
即便做了,便不能后悔。
她对他始终都是心软的。他一定可以重新挽回。
沐浴之后的皇甫觉神色依旧苍白,眉宇恹恹。燕脂知他必是发作了一次头痛,没有开口,只在他束发后,来到他身后,按摩脑后的穴道。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慢慢开口问道:“怜惜,还是同情?”
燕脂一怔,轻道:“医者的本心。”
皇甫觉一扬唇角,几许苦涩。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身前,眸色认真,“我把我隐瞒的,都告诉你。听完之后,任凭你给我下罪名,只是,想离开我,却是万万不能。”
“燕脂,你的身份我早已有疑惑。西巡时,你听到笛声神色异常,我便派人去追查。那个男人应该是叶家的继承人,雪山的三弟子。你被皇甫放掳走时,我都尚无头绪,你自己却逃脱出来。你虽然语焉不详,我却在附近发现了雪域门人的踪迹。我猜测,你应该与雪域关系匪浅。”
“我第一次承认自己有嫉妒的感觉,在见到那个叫叶紫的年轻人后。你进了宫,却始终不曾忘记他。而他,竟然为你进了宫。”
119第121章
“我第一次承认自己有嫉妒的感觉,在见到那个叫叶紫的年轻人后。你进了宫,却始终不曾忘记他。而他,竟然为你进了宫。”他望着她惊愕的眼神,垂下了眼睑,语气淡淡,“上苑中能瞒过我的事,很少。”
“我将他调到御前,时刻关注着他,让他出宫办事。我甚至常常想,什么时候让他彻底消失。却还是留着他,想知道他身上哪一点,值得你喜欢。我研究他,也痛恨他。使了手段,换了海南叶家的家主,断了他的根。”
“我庆幸,我没有要了他的命,他在清平府中救了你。你怨着我,多半也是为了他的死,对不对?”长长的睫毛抬起,又飞快落下,神色自嘲落寞。
没有看她,他又自顾往下说,“你病的那样重,群医束手无策。我恨自己,也恨你,你若是想随他而去,我绝不会允许。王临波拿先帝遗诏迫我,她是个傻女人,一心一意要跟着我。燕家也逼我,我设局杀了她,接你回宫。我那时已经想好了,生也好,死也好,你都别想躲了我。没想到,你回宫之后,身子竟然一天一天好了起来。”
“这世上终究还有人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
“我见到了传说中的雪域尊主白自在,也终究知道了你真正的身份。他要带你走,否则便要追究叶紫的死。我拒绝了他。”
他微微扬起嘴角,有几分漫不经意,“拒绝传说中的神仙人物,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是不是?”
他拉过她的手,眸光认真,神情坦荡,“燕脂,我们都在生死边缘走了一趟,便当以前的我死了,重来一次,好不好?”
对着他的目光,燕脂只觉心事如麻。一时间,情绪纷沓而来,竟是张口无言。
皇甫觉望着她,目光渐渐放柔,低声说道:“燕脂,我只有你。”
他只有她。
他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后宫美眷,满殿文武,他却只能对着她说,他只有她。
四肢恹恹,神情倦倦,身边的动静清清楚楚都进了耳朵,心神却仿佛飘在极远的地方。
她终究无法对着他的眼说不。
他的话似乎极对,很圆满很合理的解释,却无法完全释怀。
或许是伤得狠了,无法再全身心的信赖。
朦朦胧胧的睡,朦朦胧胧的想,车轮声响起的时候,心中低低叹息,一切似乎都要回到原点。
燕脂未进皇宫。
她站在玄武门口,身后是整排肃跪的宫人,对着皇甫觉说:“我要回侯府。”
皇甫觉无可奈何的笑,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侯爷和止殇现在都在宫中,他们也都很担心你。你若是想家,等我几日,我陪你一同回去。”
燕脂皱起眉,魏巍宫门便是禁锢的屏障,若有可能,她一步也不想踏入。
皇甫觉笑着一使眼色,玲珑和移月都上来行礼,都有既惊且喜的语气,“娘娘。”
皇甫觉笑道:“你不怕我惦记,也该想想她们,你离宫这几日,她们恐怕是夜不寝日不食。”
燕脂瞧见两人都红了眼圈,下巴尖尖的,心知自己这一走,确是无辜拖累了她们。当下默然不语。
皇甫觉直接带人奔了无极殿,他当日离京时,时局未稳,只留了亲信内臣帮着皇甫钰在他母族与群臣之间周旋。
海桂将燕脂带到了九州清晏殿,燕脂面有不虞。
他连连作揖,“皇后娘娘,您的一应起居什物都在这儿呢,犯不着再折腾,况且,皇上那儿还得您盯着不是?奴才那几日膈应您了,您打骂便是。”
只这几日,九州清晏殿上下一新。
里面的东三间换了整套的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的家具,七屏卷书式扶手椅,海棠式香几,山水青的围屏,汉白玉的雕花马,张子嵋的仕女图。
天子寝殿已变成淑女闺房。
这布置自然不是一日而就,燕脂沉着脸,海桂又笑嘻嘻的将她素日身边得力的人全都送过来,连同双鲤在内,一个都不缺。
她冷眼看着,只等着见到皇甫觉发作。
这一等便从日当正午等到月上柳梢。
皇甫觉面有倦色,见到她时眼里便含了笑,走过来摸摸她的腹部,柔声道:“赶了这么久的路,怎么不早点休息?孩子乖吗,有没有闹你?”
燕脂淡着神色,不发一言。
皇甫觉瞅着她的脸色,忽的一笑。自去换了衣服,与她坐在一块,慢吞吞的开口,“心里不痛快?”
他凑过来的身上有些许燥热,燕脂的脸色多了几分恼意,“我爹呢?”
皇甫觉笑道:“岳母大人与岳父怄气,去了银川你娘舅家,岳父与我碰了面,便去千里追妻了。”
他笑语晏晏,神色中有几分促狭,倒像是深有同感。
燕脂甩开手,皱皱眉,“止殇呢?”
娘亲心中牵挂与她,若无要紧事,绝不会轻易离家。她急着见家人,便是想知道娘亲的去向。
皇甫觉伸展开腿,头靠向她的肩膀,低声说:“......止殇?嗯......他去蒋家接娘子了。看来......今夜该合家团圆......”
燕脂颓然的闭上眼。
他的声音已是含糊不清。一天朝堂,必定是勾心斗角,耗尽心神,汤药未进,滴水未沾,她只觉心中又气又苦,待要不理,却又狠不下心肠。
猛然摇摇他,对着他半张半合的凤眼,咬牙道:“皇甫觉,明天,我一定要见到我的爹娘。”
他对她安抚一笑,抬手轻刮一下她的鼻尖,又安然的闭上了眼,“交给为夫便是。”
给皇甫觉灌完汤药,燕脂已是累得狠了。玲珑心疼她,忙催着她在东暖阁睡了。
竟是一夜好眠。
隐约有些梦境,不成片段,浮光掠影,依稀是没有声音的画面。
醒来时,面前便是一张放大的脸。
皇甫觉不知何时挤到她的床上,手指把玩着她的头发,笑盈盈道:“早。”
燕脂一阵恍惚。曾几何时,他也这般笑着等她醒来。只不过数十日,竟已沧海桑田,恍若隔世之感。
她垂下眼睑,低低说道:“......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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