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雅颔首,欠身刚要坐上那石凳,顺太贵妃止道:“石凉,霜蓉去取个垫子来。”
云雅微有诧异,以为她是知道了自己有孕一事,所以才会比往常不同。“多谢母妃。”
顺太贵妃淡淡道:“有这七天,给你什么都是值得,何况只是一个垫子。”
“母妃……”
顺太贵妃摆了摆手,“君宜有没有对你说过哀家的事?”
“王爷提过一些,不过说的最多的是他同母后间的事。”
顺太贵妃仰颈饮下一杯酒,“哀家记得,霜蓉第一次把他抱来,他就像一团肉,动来动去的手脚不停。”取来垫子的沈嬷嬷扶云雅坐下,唇边也是带着一痕怀恋的笑意,“奴婢记得太贵妃一抱上手就不肯放下,王爷也是,谁抱都不安定,只有太贵妃抱着才老实。”云雅想到小小的君宜扭来扭去的样子有些想笑,可心里更大的疑惑却是盖过了这份笑意:既然这么喜欢,为何又要把他送给太后抚养?
顺太贵妃也似看出了她的这份疑惑,又饮下一杯酒道:“既然这样欢喜,哀家总要给他最好,免得他像哀家一样,因为出身而矮人一头。”
“出身?”
顺太贵妃睨了云雅一眼,点头道:“对,哀家的出身就如你,不,比你还不如。哀家家中世代为奴,遇见先帝的时候,哀家只是一个在将军府中端茶倒水的奴婢。”
这……云雅心头一震。
顺太贵妃看她惊讶不信的样子,淡漠笑道:“就因为这,哀家前半生只做了两件事,烧制别致的菜肴和保持不变的容颜,绝不能有半分的老去。”
云雅垂眸,眼光落在顺太贵妃那一双斑驳的手上。她今天没有穿宽袖大衣,窄窄的袖口刚没至手腕。
“哀家做尽功夫,可不如哀家得宠的进了贵妃,不如哀家美貌的做了皇后,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哀家的出身?在先帝心里,这永远是个污点,即使他亲口为哀家改了名,亲自要卢老将军认哀家做了女儿,可一到关键,哀家就永远不如人,连带着君宜……君宜……”顺太贵妃颤抖着唇,似乎再也说不下去。
云雅起身,半伏在她的膝头,“母妃,王爷知道的,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他知道,可他也恨,恨哀家将他送走;恨哀家的出身;恨哀家在他心里埋了颗种子,可最后又是因为哀家而让它发不了芽,成不了树。”
云雅摇头,望着似乎老了十岁的顺太贵妃,从前种种不快已经消逝无痕,“母妃,王爷如今所求已再不是那棵树,而是无际的广阔任他遨游。他放下了,母妃,您也要放下。”
“是么?”顺太贵妃垂首望着她,“他对你说的?”
“是,王爷亲口所说,所以这次的事全是臆测,绝不会有真凭实据。”
“没有真凭实据又如何?皇上……”
“皇上这里由臣妾去说,还有母后,王爷说一定要见到母后。”
“太后……”顺太贵妃望向沈嬷嬷,“才刚你对哀家说过什么?”
沈嬷嬷躬身,道:“奴婢从宫里得来的消息,明天太后会去菩提寺进香祭奠先帝。”
“明天六月初七,正是先帝祭日。”顺太贵妃喃喃说着挺直了背,“霜蓉,吩咐着人明早备车,哀家也去祭一祭。”
云雅道:“还是让妾身去吧,只要能冲破那些侍卫就好办了。”
“光你怎么行?哀家有哀家的本事替你冲过去,只是太后那里,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云雅颔首,“多谢母妃,妾身绝不会白去这一次。”
“好。”第一次,顺太贵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哀家已经吩咐厨房准备了你平日爱吃的菜色,吃完了早些回去休息,养好了身子才能救君宜。”“是。”云雅起身后正想要福身告退,谁知心口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到了嗓子眼里,低头“哇”地一声,满地的污物溅湿了自己裙边,也弄脏了顺太贵妃的长裙。沈嬷嬷忙上前抚着云雅,又高声叫人过来为顺太贵妃整理。顺太贵妃却不以为意,只探身过去问道:“哪里不舒服了,是不是中了暑气?要不要去请大夫?”
云雅摇首,红着脸道:“不用,是妾身……妾身有了。”
顺太贵妃愣怔半响,在沈嬷嬷的叠声恭贺下才算回了过来,又似不敢相信,反复问道:“真的?”
云雅细如蚊声,“想来宫里的太医不会诊错。”
“好,好,哀家就要做祖母了!”凤眸中欢欣情切,再无从前半点疏淡之意,“既如此,才刚怎么不早说?”
云雅含羞不语,倒是沈嬷嬷替她解围,“太贵妃才刚在说那个出身,难道叫王妃说这个出生么?”
顺太贵妃会过意来,绽出些许笑容,盖过了那无边的愁思,“那个出身不好,这个出生一定是好的。有君宜这样的父亲,还有云雅你这样的母亲。”
知道她不再介怀自己的出身,云雅心头暖意融融,又添了一句,“更有母妃这样的祖母,这个孩子将来必定出人头地,能为大溱做一番事业。”
顺太贵妃微微颔首,“能做一番事业固然是好的,不能,也别强求。身强体健,安安乐乐或许更好。”
“不错,过犹不及,顺应自然才是天道法则。”云雅刻意咬重。
顺太贵妃颇为诧异,在看见她目光所向后才恍然大悟,“君宜要哀家收手?”
“是,太过耀眼反遭人妒,母妃不也曾受其苦么?”云雅从那株搬移过来的珊瑚树上收回目光。
对视一眼,顺太贵妃已了然于心,感念于她的婉转,声音也不同以往的柔和下来,“哀家明白了,哀家以后顺应自然,再不做那些多余的了。”
第77章 绝境
躺在别院的床上,云雅又哪里休息的了?找了吟风来问清楚君宜那次的菩提寺之行后,又多问了许多关于逸寒,还有西北布防的事。吟风一一作答,“王爷若想以兵权夺得皇位,早在先帝仙去之时便能登高一呼,拥兵自立,何必等到现在?再说属下曾听王爷说过,带领大溱兵马时他只有抗衡外敌之心,绝不会让大溱兵勇自相残杀。”
云雅微微颔首,注目于他片刻道:“这番话,你能不能对皇上也说一遍?”
“能,千遍万遍也能。”
云雅让他下去,揉了揉额角后又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份满足。她和君宜的孩子,虽然在这样一个时刻不期而至,可是她会护着他的,直到他的父亲平安归来。窦弯儿也没有休息,端着一满碗汤药进来,“这是按太医的方子煎的安胎药,王妃趁热喝了吧。”云雅未喝就已经感到有苦水从喉间泛出,但是为了孩子,她仍是咬着牙一气将它喝完。窦弯儿收了碗,卷起她散开的裤腿,查看着膝头的伤势,“那太医的药倒灵,看着都已经结痂了,明天再上一遍我们自己的药粉吧。”
云雅点头,又拉着她的手问:“我听冬雪说你也划伤了腿,上过药没有?”
窦弯儿一笑,“我没事,就破了一点皮,也没出血,也不痛。”
云雅歉然,“哪有不痛的?那么硬的石板,又是这么大的日头,看你脸上,都晒得起皮了。”
窦弯儿摸了摸脸,“还好还好,就鼻尖上一块。王妃你也是的,鼻头上红红的,要不要敷点药?”
“不用,倒是你,过来,我给你上点药。”
窦弯儿连忙退后几步,“王妃还是早些睡吧,我自己会上的。”
云雅叹了口气,“我哪里睡得着?”
“睡不着也要睡呀,”窦弯儿替她解了外衣,扶她躺倒,也不放下床帐,只移了灯回来后又坐在床头为她轻轻打扇,“这七天都没好好睡,要不是王妃今天晕倒,这小王子还要跟着王妃受罪呢。”
云雅宽慰地把手横在腹上,“这倒是,是我疏忽了,累了你,给你陪个不是吧。”
窦弯儿唇角弯弯,“王妃既然知错就要改,快点阖上眼,和小王子一起睡个好觉。”
云雅果然阖上了眼,只是双眉仍是不自禁地蹙拢,“弯弯,我明天要去见太后,要是说不通的话……”
“不,会说通的。”
“你怎么知道?”
“太贵妃这样的都能说通,何况是太后?”窦弯儿想到太后那圆圆的脸,还有宽柔待下的名声,语气愈发坚定,“王爷怎么说都是她半个儿子,难道真的坐视不理,任由皇上杀了王爷?”
“我不知道,也许为了皇上的江山永固,也许另有别情……”云雅动了动,神色痛苦。
窦弯儿不知如何安慰,想了半天方道:“就算太后真的不肯救,不是还有皇上么?皇上……皇上对王妃……”那个抱起云雅一路狂奔的人影又飘回到眼前,“冬雪告诉我说,看见皇上抱着王妃一路进了寝殿,玉妃和丽妃的嘴巴也要气歪了呢。还有那张药方,那些药都是皇上给的,皇上还说要什么都可以去宫里取,那个太医也会每天到别院来给王妃请脉。”
云雅想起那片明黄,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样的好,对我有百害而无一利。太医明天来时,你让他回去吧,说我们另有大夫。”“是。”窦弯儿答应着,迟疑片刻,又问,“王妃,要是皇上和太后都说不通,那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叫吟风进了宫把王爷劫出来?”这个傻丫头!云雅勾了勾唇角,睁开的眸中却有着淡淡的悲哀,“不用这么麻烦,要真说不通,我自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