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雅抱定了宗旨,无论继棠如何发问,她都不吭一声,从白天到晚上,不食一粒米,不喝一口水。继棠暴跳如雷,跺着脚又出去了。燕夫人拉着云雅进了房,边看她吃东西边抹着泪道:“这是怎么说?你不肯同你爹说,到底同娘说一声啊?”
“娘,以后你会知道的。”
“娘这会儿就要知道!这样的大事,你怎么能瞒着娘呢?”
“我没有,”云雅咽下一口水,坐直了身体,“若是事情定了,我自然坦然相告,如今那边还没消息,我不想娘为我空欢喜一场。”
“怎么,你以为定了的话,娘就真能为你欢喜?”燕夫人摇头,“先不说你究竟定了什么人,单就这琵琶别抱,另寻高枝的声名,娘就一声儿也笑不出来。”
云雅看看燕夫人华发早生的两鬓,再看她眼尾细纹与晦暗脸色。听孙嬷嬷说,母亲未嫁之前也是临汾一带远近闻名的美女,并不比二夫人差,只是父亲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成亲才没几年就累得母亲褪尽笑容,成天只是担忧与哀愁。她不要像母亲这样,更不想母亲一辈子都再难笑容,“娘,就算没有这件事,我的声名又有什么好的呢?不自量力的狗皮膏药,断了人成皇亲的机会,侯府里哪一个会说我好呢?只会嫌我是个多出来的人。”
“可是……”
“可是既然我有一条更好的路,为什么还要走老路,明知前面是个火坑还要往下跳呢?娘,你信我,我一定不会再让你担心我的!”
“怎么能不担心呢?唉!”燕夫人叹了口气,徐徐站起身,脸上深刻的线条又让她瞬间老了几岁,“你要是真想要娘不再担心你,你就不会这么胆大妄为了!”
云雅看着母亲的背影,眼前有些许的模糊。她也许是有些胆大妄为了,前路究竟如何,她也不清楚。唯一知晓的,就是只要不用再嫁入侯府,不用再面对唐仲宁这头披着人皮的狼,就算再胆大的事,她也做得出!
一连七天,云雅时时被人逼问,一会儿是继棠,一会儿是老夫人。白天二夫人、三夫人轮流;晚上燕夫人与她同屋。晚间听着母亲的唉声叹气,云雅心里也不是个滋味,而比她心里更不是滋味的,就是远在皇城中的顺太贵妃——君宜的母亲。此刻她正望着垂手而立的君宜,头上那支双叶纤柳莹花钗上垂下的细珠子一直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你这是什么意思?”
相对于母亲的愤怒,君宜的表情则是平淡,“母妃若是没听清楚,儿臣可以再说一遍。儿臣要大婚了,皇兄也已知晓,很为儿臣高兴。”
“高兴?他当然高兴,全玉都城中的人都会高兴,连整个大溱都会高兴。他们会说先帝的第九子,最得欢心的谨王娶了个破落户的女儿,而且这个女儿还是许过人家,险些做了人小妾的。”顺太贵妃说到这里,原本一双美妙凤眸中的盈盈秋华都化为了怨责之意,“这哪里是高兴?这是笑话!”
“儿臣不觉得是个笑话。我愿娶、她愿嫁,有哪里惹人笑了?”
“君宜……”顺太贵妃起身,似要拉住他的手。君宜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顺太贵妃有些失望,垂目看着自己的银灰色竹纹纱衣,“好女子多得是。你看看董国公的孙女儿;再看看文相国的幺女;还有江麟候的小女儿语娆,哪一个不是娴淑有礼,貌美多姿?你从前东挑西拣的,哀家也没有催你怨你,只望你找个好的,哪想到……算了,听哀家的话,退了这门亲事,再找个好的是正经!”
君宜也没有在看她,而是盯着自己的脚面道:“我看燕姑娘很好。”
“好在哪里?不论家世、品性都矮人一头,再说你是从哪里认识她的?街上!那样的心计,果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她父亲搅得江麟侯府不太平,他女儿就来搅得我们不太平!”
“不太平的是母妃你,不是儿臣,”君宜无视顺太贵妃由红转青的脸色,冷淡道:“儿臣心意已决,燕姑娘只能是我谨王妃,绝无更改!”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王爷要娶云雅,不是脑抽、欠虐、色迷心窍、老年痴呆提前发作,他有他自身的原因,大家从这章中有没有发现?
第14章 王妃
七日后,燕继棠还在沉梦中时,屋外就已是喧闹不堪,敲锣打鼓的闹得震天响。撬不开云雅的嘴已让他头疼不已,这时再被人搅了好梦,继棠的火气直冲脑门,顺手一撩床帐,“一大早吵个什么劲?我看没个人收拾你们真就要闹翻天了!”不一会儿,孙嬷嬷在屋外小心翼翼道:“老爷,快出来吧,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难不成唐家又派人来说想娶了?”继棠翻了个身向里,自己也没把自己说的话当真。“真的,老爷,真的是有人来娶大小姐了,不过不是唐家。”孙嬷嬷的声音里有着几分不确定,但更多的是出于心底的高兴。继棠一骨碌坐起来,“什么,有人娶?”当他匆匆披上外袍,汲了鞋出去时,十几只披红木箱已将小院塞得满满当当。他张大了嘴,在看见还有人仍在门外忙活时赶忙冲了过去,“怎么回事,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一个背着手的中年太监回头打量了他一眼,“燕老爷?”
那尖厉的公鸭嗓令继棠的眉头结得更紧,“是。你是?”
“咱家是谨王府的。”
“谨王府?”继棠茫然,“我们和王府……”
太监打断了他的话,“咱家是奉王爷之命,特来向燕老爷提亲的。”
“提……亲?”继棠仍有些转不过来,木愣愣地瞪着那太监似笑非笑的脸。
“对,提亲。王爷说燕大小姐贤良淑德,克己守恭,能胜王妃之大任。”
“王……王妃?”继棠的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
那大太监当做没看见,自顾自道:“咱家看燕老爷也不会反对,那么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一共八十箱聘礼,看来这院子是放不下了,燕老爷就指个地方吧。”“这……这……”继棠的手指比嘴巴更灵活,指了指燕夫人的房间,犹豫了一下,又指了指燕老夫人的房间。大太监一边催着人搬箱子,一边又答着继棠的话,“王爷公务繁忙,等定了日子自会派人来知会燕老爷。其余东西一概不用准备,到时王府中自有人送来。还要别的?”他回头瞟了一眼继棠。
继棠打了个格楞,道:“我们这边总还得准备些东西。公公也看见了,这手上……”他摊了摊空空如也的手。大太监眼皮也没抬,不阴不阳道:“燕老爷可以把想要的东西给列出来,不过可别说咱家没提醒过燕老爷,王爷的眼里可揉不得沙子,要是漫天要价……”他瞥一眼各个沉重的赤色木箱,“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谁也救不得老爷呀!”
云雅一直在屋里看着,透过窗户,朝阳映在这大红木箱上,火红似锦,似为她铺起了路,通往院外,通向一条她未知但却愿意为之尝试的路。路边也站着各式各样的人,有冷眼旁观的三夫人;有艳慕嫉恨的二夫人;有懵懂未知的云萱;也有一脸欢欣喜悦的熙斐与窦弯儿。老夫人喃喃念着什么;云嫣“啪”地一下放下垂帘;可是燕夫人呢?
云雅又寻了一遍,也没有发现母亲的身影。这时大事落定,她是该去亲口告诉母亲一声的。她匆忙拉开门,还没出门口,继棠那欣喜若狂的脸已现在她眼前,“好闺女,爹就知道!哈哈,什么江麟候,哪比得上谨王?连人家的脚趾头也不如!王妃……爹就知道没白疼你,王妃……哈哈!”
这一整天,云雅的耳边就充斥着继棠得意的笑声。破天荒的他这天没有出去赌钱,而是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云雅如何认识君宜。大到一件事,小到一句话、一个动作,他都恨不得全盘知晓。云雅自不会将实情托出,只是按照之前窦弯儿的思路整理了一遍。继棠越听越乐,越想越是喜欢,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看来王爷很看重你呐。”
云雅脸一红。喜欢她?讨厌她还来不及呢。继棠误会了云雅的神情,在掂量一番后,他自觉对两人间的情意有了底,“好,好!为爹找了这么个好女婿,今晚加菜,再叫窦弯儿去买两坛子酒来,咱们一家人喝个痛快!”
晚上喝个痛快的也就是继棠和熙斐,老夫人喝了小半杯后就说头疼去睡了;燕夫人始终一言不发;二夫人冷冷地看着酒杯运气;三夫人默默夹菜,只有云萱向云雅举杯道:“大姐姐,我敬你!”云雅一笑喝了一杯。
云嫣轻嗤了一声,“三妹,你敬大姐什么?”
“我……”云萱红扑扑的脸蛋愈加红艳,“大姐姐就要出嫁了,我敬她一杯也不行么?”
“行是行,不过我怕你敬得太早,到时要是不作数,你不是让大姐白喝一杯么?”
云雅眉心一动。
云嫣掩口作惊慌状,“哎,大姐,你别怪我说错话啊。我自罚一杯。”她自己喝了一杯,拭着唇角向云雅道:“我这是为大姐你开心呀,才去了个好的,就又有个更好的等着,果然是姻缘天注定,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啊。”
云雅微笑,“的确如此。好比我和二妹你同年出生,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如今我已要去学着如何做个称职的王妃,而二妹你的姻缘还不知道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