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神色匆匆,在云嫣的授意下将头油抹在了缸口边缘。远远地见有人过来,忙忙的收好了东西,扶着云嫣道:“如夫人,我们再去别处逛逛吧。”云嫣颔首,正要走,那边厢过来的梦如唤住了她,“有没有看见我的耳坠子?”“没有。”云嫣瞅了她空空如也的耳垂一眼,翩然转身就走。梦如又唤,“我一路寻来都没有,才刚又只在这里停了停,想必是落在这儿了,你帮着一起找找。”
云嫣回首扬眉,“你的东西不见了,就该叫你的下人帮你找,找我算什么?”梦如原是心里发急,怕好不容易得来的赏赐没几天工夫就掉了去,好像有意轻慢侯夫人似的,所以一时也没想这么多,只道:“才刚就你和你的丫头在这里,就算没看见,帮着一起找找又怎么了?除非是你心里发虚,急着拿去藏起来。”
云嫣气得发笑,“捉贼捉赃,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了你的东西?再说你这一路出来,指不定掉在哪儿呢,怎么就断定是掉在了这儿?”
梦如瞥了她一眼,语带讥诮,“你前番假孕不成还想陷害我,这回一定是想拿了东西藏起来,我到处找不见后自然要挨人的骂了,是不是?”
“从前是从前,如今你有了身孕,谁敢跟你过不去?除非你是想学我那招,自己藏起东西反诬是我拿的,好叫太太来训斥我。”
梦如倒竖柳眉,“你别含血喷人,我没你这么下贱,我……”
她正说着,那个低头哈腰在为她四处翻找的小丫头忽然惊喜道:“如夫人,你看看,在这里不是?”
梦如顺着她手指望去,琉璃缸里果然有一处金绿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凑近了细看,正是那只耳坠子。“怎么会在水里?”梦如疑惑,自思着道,“难道是刚才看鱼的时候掉进去的?我怎么没听见响声?”云嫣冷笑道:“你怎么会听见?你满心满意的在想以后怎么欺负人呢!”小丫头踮着脚尖探头往里看了看,“好深,我去拿根树枝子把它勾出来吧?”梦如蹙眉,“这东西金贵,万一弄坏了怎么办?你伸手试试,不行再去找树枝子。”
小丫头无法,挽起衣袖伸一手探了进去,只是她身量未足,手也短,即使踮着脚够了半天也没够到。梦如推开她,“真没用,你就这样闭着眼睛瞎摸怎么能摸得到?看我的。”她挽一挽袖子半侧着身就往琉璃缸里探。游鱼啄吻着她的手臂,越往底下阻力就越大,实在吃不住力,索性将另一只手也搭在了缸沿上,探出身子往里探看。云嫣指挥着香草,道:“干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帮忙。”
香草答应着过去,“梦如夫人,我来帮你吧。”梦如看她不同以往的殷勤,怕她们主仆俩会使坏故意损毁东西,于是张嘴连声道:“不用不用,我就快摸到了。”香草半蹲下身,看着她的手慢慢接近那耳坠,“快了快了,再往左边一点,左边,不是右边,好好……呀,梦如夫人,有条鱼过来了。”梦如发急,身子更往前倾,香草站起身,有意无意地碰了她一下,“梦如夫人,小心!”
话音未落,梦如搭着缸沿的手一滑,身子往前一冲就栽进了这大缸里。水花四溅,小丫头急得尖叫。香草像是吓傻了,只有云嫣赶快几步走到缸边,“快抓住我的手,快!”梦如已经吓傻了,明明可以自己站起却偏要去抓她的手,可是怎么也抓不住,人是软的,眼是花的,满天满地的都是大呼小叫的丫鬟婆子们。她吐出几口水来,手里抓着那冰凉的猫眼坠子,只觉得心也凉了起来,冰冷冰冷……
大夫向闻讯赶来的仲宁摇了摇头,“如夫人既受了凉,又受了惊,孩子……已经没了。老夫先开几剂压惊暖宫的药,保养着身子再说。”仲宁沮丧中点了点头,进去看见梦如脸色雪白地躺着,无声无息的像是睡着了,侧首先吩咐边上几个丫鬟婆子几句,回头出来后又送了侯夫人回去,再来时看见满身是水的云嫣,不解道:“你这是怎么了?”
香草解释道:“才刚如夫人为救梦如夫人,自己也险些掉进了缸里,我劝她回去先换身衣裳再说,她不肯,只说要等着梦如夫人没事了再回去。”仲宁叹了口气,“这已经倒了一个了,你还想再倒下去么?回屋里去吧,你待着也帮不上忙。”云嫣垂泪,“二爷,我要是有力气,那时一把抓住妹妹把她拉起来就好了,都怪我。”
“算了算了,”仲宁摆摆手,“这是再想不到的事情,娘本想给她这一对猫眼石是辟邪保平安的,谁想到给她招了灾呢?你又不是个男人,哪有力气一把子拉她出来?别再多想了。”云嫣便不再提,仲宁又赶她回去,她便回去了。到屋里抹了身子换了衣裳,重又匀了面,画了眉,对着那镜子笑个不住,“辟邪保平安倒招来了灾,谁又想得到呢?”
香草也是笑,“太太没想到她手里还捉着那只猫眼坠子,看到后颜色都变了,直说她傻呢。”
“是啊,那个傻子丢了孩子,再要养个一年半载,到时候谁还认识她是谁呢?”
“就是,二爷也就这会子心疼,过个几天就会到如夫人这里来了。”
云嫣更笑,只肚子和后腰隐隐的有些酸疼,以为是太开心笑痛了肚子,于是拿捏着敛了笑意,道:“身上寒浸浸的,才刚不是说做了桂圆红枣汤么?去拿些过来。”
“是。”
香草去了片刻回来,云嫣趁热喝了一碗,觉得甜津津的好喝,不觉又多喝了半碗放下。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打听着仲宁留在梦如那里便一个人闷闷睡下,到了半夜,忽然腹中绞痛,弓着身子疼得直喊“哎呦”。香草听见后急忙披衣起来,“如夫人怎么了?”
“疼……肚子疼……”云嫣满床里打滚。香草忙忙地拉开床帐,一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拿了灯来,待看清楚后捂着嘴,半天没吱出声来。云嫣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有气无力道:“傻……傻站着看我死啊?还不去……去找爷来。”
第103章 浮生
香草回过神后脚不沾地的去了,没一会功夫,仲宁嘟嘟囔囔地来了,“才刚睡下,又闹什么?也不看看是什么日子,总得……”待他看清楚满褥子的血,愣愣地说不出话来。香草哭道:“我也不敢同爷说,只请爷来看罢了。”云嫣这时已完全失了力气,朦朦胧胧地看见仲宁站在床边,伸出手想要拉他,“二爷,你……你来了。”
仲宁退后一步,向香草道:“快去请大夫,快!”回头又向浴在血中的云嫣道:“好好躺着,我这就回来。”返身疾步出去,叫了婆子丫鬟们一齐进去,自己则再不敢看,让人拿了酒来喝下两杯,心中才算稍定。他虽杀过人,可从没有看见过一个人流了这么多血还能活着,还能伸手出来拉他,好像要把他拉到地狱之中去一样。想着身上又是一寒,仲宁多喝了几杯,等着大夫来了才陪着一起进去。
这时候云嫣已换过床褥铺盖,连那沾血的床帐也已经换了下来。仲宁走近,待那大夫把完脉便低沉问:“她这是怎么了?白天好好的,晚上就血崩了?”大夫皱着眉头。仲宁知道不好,请了他出去,他方才低低道:“如夫人与白天那位如夫人一样,小产了。”“啊?”仲宁大愕,“小产?”慌忙叫了香草来问,香草也是愕然不知,逼问得急了才跪下道:“如夫人这一向懒懒的,吃又吃不多,上回那边二夫人来了看说要请大夫,如夫人也拦着没让请,说不是病,是……”她瞅了仲宁一眼。仲宁嗤出一声,“这还是你伺候的不够仔细,还有她,连自己有孕没孕都不知道,真是一个比一个蠢!”
大夫听了不好作声,等着他说完了便又问道:“病由也是相同,惊了风着了水,怕还吃了什么大热之物。”香草点头,“是,是吃了桂圆红枣汤,说好吃,还多吃了半碗。”大夫摇了摇头,“桂圆性热,虽能补气,但女子有孕多吃了也会惊胎,两厢里夹在一处便有了此时之果。幸好如夫人身子还算结实,吃了药,将养些时日便会无碍了。”
仲宁一天之中失去了两个孩子,懊恼得不行,命人送了大夫出去,嘱咐香草几句后抬脚便走出门外。云嫣在帐内默默垂着泪。才刚虽然未有听得真切,但自己身上的事,自己总还有些知觉,再听仲宁那一声‘一个比一个蠢’,心头之痛比才刚的腹痛更为厉害。待到香草来了,侧首向里也不说话,也不哭,静静地看着墙上孤单的影子,听着那些虚弱无力的安慰之语,慢慢阖上双眼。
熙斐的出发日恰好同仲衡的启程日定在了同一天。云雅和君宜兵分两路,各送了人回来,在门口遇上,相视一笑。“你倒早。”听对方也是这句,彼此又是一笑,也不知道是谁先伸出的手,只知道掌心乍然一暖,眼前也尽是对方的身影。“前几天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今天去也就是再嘱咐他几句,让他别忘了而已。”
君宜点一点头,“我看他的确长进不少,你不用担心。”
“要说不担心是假的,不过比起弯弯,我的担心又能算作什么?”
“那也无法,过了今天,我看你还是多派些活计给她做做,免得她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