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三天,熙斐身上的寒热之症已消,但是因吃逍遥散而留下的症候又全都显现了出来。这天窦弯儿才刚进门,一只细瓷碗就迎面飞了过来,幸而她反应及时偏首躲过,那碗擦着她的耳边就撞在了墙上,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再看时,病床上的熙斐正伸长了手臂在拿另一只药碗,窦弯儿急忙抢上去按住他的手道:“你要做什么,这些碗哪里碍着你了?”
“我不要吃药,我要逍遥散,听见没有?逍遥散!”
“我没有,有也不会给你。大夫说了,你再吃这东西会死的。”
“不会,我吃了舒服得很,舒服……你去给我拿!”
窦弯儿摇首,“没有,我……”
熙斐“啊”的一声大叫,面容扭曲,“没有没有,你有什么?你这个贱人!放开我,贱人!”
他挣扎着、扭动着,可是缚在床板上的两条粗绳仍结结实实地将他定在那里。他动不了,手上就更是用力,窦弯儿的手被他反手捏着,痛得几欲落泪,“熙斐,放开我……”“你这个贱人,不给我逍遥散,我……我……”他忽然攥着她的手就往床架子上撞,砰砰有声,没几下就已是青肿一片。有丫鬟冲了进来,忙忙地拉开窦弯儿道:“没事吧?”窦弯儿看着高高肿起的手背,摇头道:“没事。”
那边熙斐仍在高声叫骂,“你们都害我,害我,没一个好人!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你……”他的手挣着,目色发赤,口角上还留着涎水,看着既让人觉得可怖又让人觉得可怜。那后进来的丫鬟白着脸道:“眼下怎么办?他力气一天比一天大,要是真挣脱出来……”窦弯儿咬了咬牙,“再拿两根绳子来捆住他的手!”
于是熙斐被五花大绑在床上,一动也动不了。窦弯儿让人重新煎了碗药,吹凉了哄他道:“你喝了,喝了就不会再想吃什么逍遥散了。”
“逍遥散,我要逍遥散……”熙斐摇着头,口中兀自迭迭不休,“你这是毒药,是要害死我的,我要逍遥散……”
“逍遥散才会害死你,”
窦弯儿扶着勺想往他嘴里送,熙斐不断摇头,忽一下往她脸上吐出口唾沫,“贱人想我死,我才没这么容易死!我要活,活……”
窦弯儿放下碗,取出帕子拭干净脸,平静道:“你既然要活就喝了这碗药,不然你就会死。”
“我不喝你的药,我要弯弯,你叫弯弯来。”
窦弯儿看着他,“我就是弯弯。”
“你?你不是。弯弯穿着大红衣裳,戴着金凤钗,她嫁给我了,梳着髻子,怎么会是你?”熙斐也在看着她,目光审慎,“你不是弯弯。”
“我就是。你若想我嫁给你,穿着大红衣裳,就先把这碗药给喝了。不然你死了,我嫁给谁去?”
“不喝,我不喝。”熙斐蹬着腿,挣着手,连整张床都被他带动起来。
窦弯儿打定主意,任他挣扎许久后突然一下扣住他的下颔,端起药碗就往他口中灌,“你不喝,我让你喝!”
第94章 生产
晚了回到府中,窦弯儿换了身衣裳依旧前去伺候云雅。因算着日子临盆就在这几天,府中上下人等都十分小心,进出轻手轻脚,说话细声细气,连着顽皮不堪的小雪球也像懂了什么,趴在床边不再要云雅陪着它玩耍嬉戏。云雅自己倒还算拿捏得住,像平日一样下了床稍作梳妆,又陪着君宜一起吃饭。将将吃完,窦弯儿从后递上热巾子,刚要收手,云雅恰瞥见她手背上的瘀青肿痕,脸色一凝道:“这是怎么了?”
窦弯儿慌忙收回手扯着衣袖想要盖住,“没怎么,雪没化干净,路上摔了一跤。”“摔了一跤?”云雅眉心结得更紧,“在哪儿摔的?怎么摔的?为什么是摔在手背上?你一样样都告诉我。”窦弯儿张口结舌,求助似地望了君宜一眼。君宜放下筷道:“你光问人这些,倒不问问她上没上过药?”没等云雅回答,又转首向窦弯儿道:“摔得这样厉害,上过药没有?”窦弯儿赶紧摇头。君宜道:“快回去上药吧。今天不用来伺候了。”
窦弯儿答应着正要去,云雅冷声道:“弯弯,这伤绝不是摔的。你快说,怎么回事?”
君宜却道:“弯弯,去上药。”
“说完了再上药也不迟。”
“上完了药再说也可以。”
云雅怒目相向,“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不对?既然瞒不住,就快些说了给我听。”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看她手上肿得厉害,总得让人先上完了药再说。”
窦弯儿也嗫嚅着道:“王妃,我真的是在路上滑倒的,手上疼得厉害……先回去好……”
云雅一摆手,双眸只向着君宜,“你知道的。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是不是熙斐?熙斐出了什么事?”
君宜摇首,“他没事,你不用担心。”
“我怎么能够不担心?你要想让我安心,就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君宜沉默。云雅又把脸转向窦弯儿,“弯弯,你不会骗我的是不是?熙斐在哪里?他没同人一起出去是不是?他在这里,就在这里是不是?”
窦弯儿被她问得连连后退,“王妃,我不知道……不知道……”
“你知道!”云雅一下撑着桌缘站起身,“你们都知道,就是瞒着我。我本来也想由着你们瞒去,可是……可是你的手,弯弯,熙斐是怎么了?他对你做了什么?他……他……”她紧紧咬住牙关说不出话来,君宜伸手想去扶,云雅甩开他,自己却也跌坐在椅上,“疼……疼……”君宜捉住了她的手,“雅儿……”云雅的指甲深深掐在他的肉里,“疼……君宜,告诉我,告诉……”豆大的汗水滚落在颊边,她说不出话,眸中的企盼恳求之色却是盖过了痛楚之色。君宜结拢了双眉不去看她的目光,一边打横抱起她一边向呆愣着的窦弯儿道:“去请稳婆,快!”
稳婆是早已请到住在王府里的,这时一叫便到,一边指挥乱哄哄的人手,一边把君宜和小雪球也给赶了出来。接到消息赶到的顺太贵妃入内时,君宜正对着小雪球道:“……是我不好是不是?是我要瞒着她的,让她不安心,还让她动了胎气……”顺太贵妃轻咳一声,“太医说不就在这两天么?什么害不害的!”
君宜放下小狗默然无语。顺太贵妃听了听里面动静,心中焦急又是期盼,绕着屋子转了两个圈,坐下片刻,终是不定道:“哀家看她也是个难的,得去向菩萨多求求福。君宜,你跟着哀家来。”
“儿臣想留在此处。”
顺太贵妃看他肃容,情知他关切不便勉强,“既如此,哀家自己过去,有什么消息你让人递来。”
君宜颔首,看她走至门口,忽又唤住,“母妃。”
顺太贵妃回头。
君宜抿了抿唇,“儿臣出生时,是不是……是不是也很难?”
“很难,不过,”顺太贵妃柔和了神色,“值得。”
君宜走近几步,握紧了母亲的手,“真的值得么?”
“值得的。与你的父皇有了你,是哀家这一辈子做过的最值得的事。”顺太贵妃回握住他有些发凉的手,望着他的眉眼,“你以后问云雅,她也会这么说的。”
君宜不知道云雅会怎么说,他只知道稳婆在内不停的鼓劲,几乎喊哑了嗓,但云雅似乎已经用尽了全力,声音由高到低近乎奄奄。君宜攥紧了门帘,跨一步想要进去,里面窦弯儿急忙堵住,“王爷,不能进去。”君宜望着那忙乱的人群,“她……她还好么?”窦弯儿皱拢了眉头,“稳婆说孩子太大,有些……难……”君宜面色更是难看。窦弯儿急忙道:“歇上一会儿等有了力气就会好的,王爷别急。”
怎么能不急呢?天色已暗,再拖下去,他怕自己就算得了孩子也会失去她,“告诉那婆子一声,无论如何大人性命要紧,别勉强。”窦弯儿重重点了点头,“王爷放心。”君宜慢慢地放下帘,不去想象那垂散的床帐后是怎样无力虚弱的身影,吃不下饭,也不想喝水,只一圈圈地踱着步,直到再也忍不住冲出门外到了南首的窗下,“雅儿,雅儿。”没有人回应他,里面所有的人正在为云雅鼓劲,希望她再加一把力。“雅儿,熙斐会好的,等你能下地的时候,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好好的熙斐,你放心。”
云雅仍是痛苦地呻吟,或高或低,没有止境。君宜扒紧了窗口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见,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天空重又飘起了小雪,一片一片地散落在君宜漆黑的发上、睫上、手上,到窦弯儿打开窗时,外面世界已是一片凝白笼罩,而君宜就在这凝白中几乎成了一个会说话的雪人,“……还你一个好好的熙斐,你不用担心。”
窦弯儿掩住了口,半天忍着泪道:“王爷……王爷!”君宜抬眸,窦弯儿带泪绽出一个笑脸,“是位小王子,快进来吧。”君宜带着一身雪疾步到了云雅的床边。被褥已经由人换过一床,床帐也已被整齐束起,云雅望着白发斑斑的他,无力地一笑,“你发什么疯,得了病我该怎么办?”
君宜牵过她的手,“我不会病的,我还要照顾你和孩子。”“我看你才需要照顾,真是个傻子!”云雅嗔着,眉目中却全是浓浓爱意,“看过我们的孩子么?”君宜摇了摇头。稳婆见机立时抱过了襁褓中的孩子,“恭喜王爷!小王子身强体健,福寿双全。”君宜小心地接过了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抱,两手捧着只是发呆,“很像你。”“是啊,”云雅望着扁嘴阖目,安稳睡着的小肉团,微笑道:“总算有一样仍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