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木匠看见了烟花,借着滑轮,拉动铁链,把不远处一个木头平台下稳定一根支柱的三角架拉开了。这根支柱先摇晃起来,不久就倾斜了,木头平台上堆积的石块自然滚动下去,顺着山坡,越滚越大,带动着积雪,形成雪崩……
雪崩的速度是越往下越越快,雪浪也越滚越大,当初沈汶对严氏说担心这些雪崩无法成势,或者无法到达北戎军兵所在的山谷,再或者速度太慢,因为有的雪崩可能只有每公里五十公里的速度,可以容敌军撤退。所以严氏一直将雪崩放在次要,准备在消灭大批精兵后再用雪崩吓退其余的。
现在,严氏在山上紧张地观望着,有几处面对北戎驻兵山谷的雪崩在下滑过程中逐渐汇集,形成了一股对山谷的冲刷雪流。
周围的山峦同时发生雪崩,都流下了一道雪线,似是在昭示上天降下了惩罚。本来北戎人就已经心虚,再看到如此诡异的雪崩,就更加胆寒,一片人喊马嘶,丢盔卸甲,仓皇后退,迅速远去。几乎是片刻间,北戎的人马就消失在了山峦的拐弯处,而山上的雪流也到了山谷,缓慢地填满了沟壑。原来的满山旌旗人马,再次变为一片白雪,只是有些地方露出旗杆和帐篷的顶子。他们面前的山坡,则满布了尸体。两堆大火已经烧尽了,余烟夹杂着灰烬在清晨的寒风里四处飘散。
齐从林出了口气,哑着嗓子说:“他们退了!”身后的兵士们有气无力地欢呼了几声,许多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展四肢说:“我得睡会儿……”他们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段增一个一个地踢:“不许睡!这里没有营帐,这么睡是找死!起来!起来!不然我用针扎你们……”这面山坡迎风酷寒,这些人睡着就会被冻死了。
沈坚指着山谷说:“雪崩填了大半山谷,阻塞了道路,他们就是想回来也得等几天。”
严氏说:“我算着他们已经损失了五万多人,大多是兵士,就是回来,也没有多少兵了。”
齐从林说:“那我是不是就留下几百人?监视北戎,带着别人回城,那边更需要我们。”
严氏摇头:“这里太冷了,不能留人。”
沈坚点头说:“既然他们没了大多兵士,我们就不再这里守着了,回去,赶在北戎围城之前进城。”
严氏皱眉说:“得有人跟着书生去接那些造了雪崩的人,他们在那里守了很久,不能留他们不管。”
段增听见了,过来说道:“我们有几十个伤员,有些是轻伤,但若是赶路的话,肯定走不快。”
沈坚想了想,说道:“那些伤员,从山上撤下来的人,还有义兵们,都不要回城了,从这里去南边,到那边告诉人,说北戎有可能过去。”
严氏马上点头:“好主意!”这样可以把北戎东路军入境的消息传播开来……
齐从林想起沈毅说最后的决定要听沈坚的,就缓缓点头。
大家连忙收拾东西,喝热水,吃干粮,帮着在黑冰旁边站了一夜的义兵们解开绳索,回到没有黑冰的地上。义兵们都脸色土灰,这一夜下来,一个个都累得半死,有的人到现在了还听不见声音。
沈坚招手让嘴唇黑紫的陈里长过来,对陈里长说:“我派三十军士和你们义兵送伤员往南边去……”
陈里长瞪着眼使劲摆手——他现在真不想说话,沈坚举手道:“这不是个轻省活,北戎现在虽然退了,可还有可能再过来。我们不能在这里盯着,而且,他们这一路也没有多少兵力了,内陆的民众和府兵厢兵该能够抵御住。你们就随着兵士们到那边组织抗敌的武装去吧,如果有北戎过去,可以挡住他们。”
陈里长吹了一夜唢呐,元气大伤,但是这没能阻止他颤着声音问:“那……我能不能……要把弩?”
沈坚看着他无力的一只胳膊,摇了摇头,见陈里长失望的表情,沈坚忙说:“现在在山脊上的人都是有功之人!你们日后都会得到嘉赏的,就是去了南边,你也代表了沈家军!”
陈里长看着多少高兴了些,就去与他带着的义兵商议去了,不久,他回来说六十多义兵,有十来个人坚决要回城,其他的可以去南边。
相比之下,齐从林那边就难了些,他问的兵士们谁也不想去南边。许多人当时发飙:“不去!我练了多少年了,百步穿杨箭灭蜡烛什么的,好不容易等到现在,才打了一仗就跟那些平民走?这是说我不行吗?当我是傻子呀……”
齐从林苦口婆心:“那边也会有仗打的,北戎如果过去了怎么办?要靠你们领着民众抗敌……”
有人回答:“就是有北戎过去了,那能有攻城的人多吗?!你真是,这么没脑筋!”
“就是,让伤兵去不就成了?那些人伤好得快……”
伤员也在抗议:“我才伤了大腿!肯定还能射箭!我要回燕城!”……
最后,齐从林只好同意让伤兵走,没有负伤的人就不用去了。结果,针对谁是伤兵,又是一番计较,许多人都说自己不算受伤。段增一个个地鉴认,最后敲定了五十七人。
严氏把几个书生招呼到一起,对他们说:“你们领着义兵去那边山上接那些造了雪崩的人,然后也去南边,告诉沿途民众……”
一个书生马上说:“不行,我得跟着军师回城,城里有许多事……”其他人也纷纷说要回城。
严氏劝说:“你们帮着我干了许多事,这次去南边,也是在为边关做事。你们要大声疾呼北戎也许会过去,让沿海的民众警惕,组织抵抗,这样我们就不用留兵士在这里防守了,可以全力回守燕城。”
沈坚走过来,也说道:“正是这样,你们能说会道,又会书写,到了那边,要与地方官府打交道,比只是我们的兵士和义兵过去要好。”
几个书生很不高兴,严氏催促着:“快带着人去找老木匠他们吧,天黑前要回到这里。”书生们只好叫了十几个年轻的义兵,去雪崩的山峰接应那里的人,齐从林让要回城的人全到下面去从尸体里拔箭,兵士们知道必须如此,可还是疲惫地抱怨着:“你可真够小气的。”“这真是不让人活啦……”他们用了半天才把大多箭都收了回来,但是没有力量处理尸体。
严氏找到了四公主藏在破烂的衣襟夹层里的一片布,看着是很华美的绣衣一角,可惜已经满是污渍,上面只写了几个血字:火罗畜生,杀我随从使节。
就是四公主不写什么,她的样子也说明了随她去的人都没有下场。严氏没有被四公主伤害过,此时对四公主很怜悯。她忍着难过,用水给四公主擦了脸和手,周围都是男子,就没有给她擦身体。她选了山脊一处比较平坦的地方,让人挖坑。此时寒冬腊月,冰冻三尺,根本无法挖深坑,只能用铁镐刨出了个浅穴,将四公主放在了里面,然后在上面压了石板,堆上了严氏那时为了整理地面运上来的一些石块。严氏找了一块木板,踌躇了半晌,让人用剑刻了“南朝女之墓”然后在下面刻了“手刃火罗于此”划了年月日,插在了石块上。
兵士们撬起了岩石上的冰层,恢复了山坡的本来面目,可是将材料堆放在了附近,以备日后。
到了下午,书生和义兵们带着老木匠和他的人回来了。老木匠有些腿瘸,脸上全是冻疮,严氏对他施礼道谢,老木匠颤抖着声音说:“多谢军师让人去找我,我那时冻得不想挪步,没有他们架着,大概下不来了。”
段增走来说:“快让我看看。”给几个冻得半死的人轮流诊治。
严氏想让老木匠等人去南方,可是老木匠和他的儿子们都坚决要回城,说要去照顾那个眼睛不好的木雕匠,严氏只好同意了。
日薄西山,兵士们背了行李和箭囊,义兵们抬着伤员,往山下走。
严氏和沈坚留在了最后,他们离开之前,最后眺望了下已经被山峰的阴影遮盖的山谷。想起了那天沈汶带着他们在此指点江山的情景,严氏低声对沈坚说:“那时,小妹说此计让她于心不忍,因为不给敌人改过的机会,我现在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坚叹了口气:“战争就是如此血腥,我倒是希望你和小妹都无需经历这一切。女子该在后方,绣个花织个布就行了……”
严氏瞪了他一眼,“看不起女子?没有小妹,哪有此计?我没帮上你吗?!”
沈坚握了严氏的手说:“当然帮了,我要好好谢谢娘子,不然的话……”
严氏知道他要说什么,使劲扯了他一下:“别胡说!哦,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怎么就自己下去追火罗了?”
沈坚吃惊的表情:“你还想让我带着你去追火罗?!”
严氏撇嘴:“也不是啦,但怎么也该打个招呼什么的……”
沈坚拉了下严氏的手:“好好,下次就说:我去追敌人,严军师准不准?”
严氏笑了:“准啦!”
沈坚看着严氏也露出了微笑,严氏有些不好意思了,扭脸看看远去的队伍,见有人对他们招手,就说:“走吧,他们叫我们呢,回城还有一战!按照我季师兄的估算,我们只是勉强占上风,也不会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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