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父扫雪煮酒,崔母在屋里头小睡,崔湛仍旧在东厢房里埋头啃书,崔锦亦是独自一人在西厢房里作画,阿欣与珍嬷坐在厢房外头的小板凳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阿欣时不时呵出一口暖气,搓着冰冻的双手,兴奋地喋喋不休地说着外头听到的趣事。
她今日去外头买猪肉回来炖汤时,听到菜场里的人说起即将要来樊城的贵人。阿欣也很是好奇,她说:“阿嬷,比皇子还要金贵的是太子和皇帝么?除了这两位还有谁能比皇子还要金贵?”
珍嬷说:“我不懂,你呀,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再金贵也跟我们没干系。”说着珍嬷起身,往灶房走去,边走边呢喃:“猪骨汤也应该快炖好了。”
阿欣撑着下巴,使劲地揉了揉脸。
此时,背后忽然嘎吱一声,东厢房的门打开了。随之而出的是崔湛。崔湛负手看着院里结了霜花的枣树,说道:“竟然下雪了。”
阿欣扑哧一声笑出来。
郎君连着好几日没有离开过东厢房,吃食也是由她端进去的。这几日郎君可刻苦用功了,夫人见状,不忍心扰了郎君的思路,索性让郎主独自在厢房里用饭。
雪是前些时日下的,也难怪郎君没有察觉。
崔湛瞥了阿欣一眼。
阿欣登时噤声。
此时,崔湛又道:“阿妹在厢房里头作画?多久没出来了?”
阿欣道:“午饭后便进去了。”
崔湛皱眉,寻思一会,大步迈向西厢房。他敲了敲门,说:“阿锦,是大兄。”屋里头很快便传来崔锦的声音,说:“进来。”
崔湛刚要推开门,却又住手。阿锦将到及笄之年,与自己该避嫌了,不能像小时候玩得肆无忌惮的。思及此,崔湛心里有几分失落。
他对阿欣招招手,说:“你也进来。”
.
崔锦坐在书案前看书。
书案上还有一杯清茶和几样零嘴,崔湛扫过后,目光落在了崔锦的脸上。崔锦含笑问:“大兄怎地过来了?”
崔湛原是想说崔锦在房里坐了一下午却没有走动,这样不好,可转眼一想,自己也没有做出好的榜样,索性咽进肚里。他改口说:“最近画了什么?”
语气威严。
话一出口,崔湛就懊恼了。原先兄妹俩感情是极好的,他与阿锦说话时也不似这般生硬,到后来崔锦认识了赵家三郎。那赵家三郎,他见过的,油嘴滑舌的,长了张哄骗少女的脸蛋,一看就知不是好人。崔湛说过崔锦几次,可崔锦不听,一来二去,兄妹之间感情也不如当初,偶然说上几句话,崔湛一想起赵家三郎便没有什么好脸色。
后来崔湛索性不理崔锦了,更觉自己的阿妹肤浅。
他打小就晓得阿妹对容貌有一定的执着,就喜欢那些长得花里花俏的人,那赵三郎偏偏就符合了阿妹的审美。哼,他还觉得自己长得比赵家三郎好看呢。
不过如今赵家三郎成亲了,阿妹似乎没有伤心。
他好几次夜里徘徊在西厢房门前,原想着阿妹一哭便进去先骂她一顿,再软声哄她的。不曾想到阿妹不仅仅没有哭,还笑得很是快活,看来已经将赵家三郎给忘记了。
崔锦拿出几张画纸,一一铺在书案上,面部依旧是笑吟吟的,不过心中却有几分忐忑。
她与大兄这几年的感情生疏了不少。
每次大兄一与她说话,便板着脸,比阿爹还要威严。她看了,难免心里有些害怕,尤其是大兄也像阿娘,这不许,那也不许的,成日让她背女戒女德。她听多了,心中也烦躁。
如今见大兄主动来寻她,她心中委实没底,脑子里使劲地回想这段时日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
崔湛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越看越自豪。
他的阿妹画功越发深厚了,再过个七八年,兴许还有大家之风。不错不错,他的阿妹又岂是那赵家三郎能配得上的?
“大兄觉得如何?”
崔湛沉吟片刻,道:“还好。”话一出,崔湛又懊恼了。瞧他这张嘴,心口不一的。哪里是还好,分明是极好!极好的!
崔锦不由有几分黯然,大兄待人温和,也不会说重话,如今说还好,那便是不好的意思了。她道:“大兄,我会仔细专研画技,下次一定会画得更好的。”
阿妹!我没有这个意思!
崔湛在心中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可话到了口里又变了个样。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只听他道:“嗯。”
嗯!嗯个头!你就不会说点别的吗?崔湛呀崔湛,你脑子糊了是不是!
见崔锦低垂着头,重新卷起画纸,崔湛蓦然给了阿欣一个眼色。阿欣不明所以,她打从一进屋便觉得大郎不对劲,见崔湛眼神有异,她懵懵懂懂地问:“大……大郎可是眼睛不舒服?”
“大兄可有不适?”崔锦望去。
他重重一咳,道:“无。”
阿欣问:“那为何大郎一直眨眼?”
崔湛又是重重一咳,只觉与其靠阿欣,还不如靠自己。他说:“阿妹,我听阿欣说再过些时日燕阳城有贵人要来,到时候城里定会很热闹。你可想出去瞧瞧?”
崔锦自是晓得此事的,她欣喜道:“好。”
.
贵人到来的那一日,樊城极其热闹。
赵知府带着樊城有声望的诸老一大早便在樊城数十里外等着。显然燕阳城这位贵人是不打算低调了,浩浩荡荡的队伍铺了十里,最前面的是银甲红枪,曾在战场上沐浴过血河的兵士威仪赫赫,肃杀之气浑然天成。这一路过来,山贼退避三舍,鸟惊四散。
而接着的是骑着大马的随从和穿着绸缎锦衣的侍婢,再接着才是一辆华美的马车。
赵知府大老远就看到了寒光瑟瑟的银甲卫。
他打了个寒颤,赶紧视察周围。
之前下了雪,他派了衙役和百姓将樊城外数十里的积雪都扫清了,所幸这几日没有下雪了,官道上干干净净的,丝毫污迹也没有。
终于,队伍停了下来。
赵知府领着众人前去跪拜。
银甲卫与随从还有侍婢有条不紊地散开,一辆宽敞的华美马车缓慢地驶前。虽还不曾见到贵人,但赵知府背后已然湿了一大片。
“樊城知府赵庆率领诸老拜见贵人。”
马车里迟迟没有出声,周遭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赵知府的后背又湿了许多。就在此时,马车里终于传出一道慵懒而清冷的声音。
“立了献玉之功的赵庆?”
“回贵人的话,正是在下。”
“洺山古玉是何人挖出?”
赵知府听到此处,心中不由一喜,原先恐惧而敬畏的心情添了一丝自豪,他挺胸道:“是赵某的三子赵平。”
一直立在车旁的侍卫道:“着赵平准备,郎主今夜召见。”
赵知府连忙应声,登时欢喜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赵平:有种要去侍寝的错觉怎么办!急急急,在线等!
男主终于出来啦出来啦!好欢乐呢好欢乐呢~~加上闵恭还有赵平以及女主可以打马吊了!
☆、第十二章
衙役将樊城百姓挡在两侧。
百姓们皆是兴奋不已,纷纷探头眺望,人群中熙熙攘攘的,嘈杂万分。不久后,有银光闪现,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贵人来了!贵人来了!”
衙役们纷纷喝道:“通通都不许吵闹喧哗,再吵都关进牢里!”
顿时,人群安静了不少,但依旧有些许声音。
众人紧盯着缓缓到来的队伍,眼睛眨也不眨的,生怕一眼错过便会少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见到侍婢们身上绸缎锦衣,纷纷都亮了眼。
这燕阳城的侍婢穿得比知府家的姑娘还要好呢,随便一个挑出来都像是贵女一般。
侍婢都如此,更何况华贵马车中的贵人。
也不知这贵人是男是女,这可是比皇子还要金贵的人物呀。
百姓们人头攒动,使劲地伸长脖子,仿佛要将那一辆马车盯出个洞来才肯罢休。而此时此刻的崔锦与崔湛正在茶肆的雅间里头。
崔湛早已料到这种情况,便一大早就在茶肆里定下雅间,稍微迟个几日,雅间也都爆满了。茶肆里的老板恨不得燕阳城的贵人们一天来一个,如此他的生意也不用发愁了。
崔锦低声笑道:“也不知比皇子还要金贵的人会是何等身份?这种架势委实让人叹为观止。”
崔湛有心搭话,说:“阿妹猜猜会是什么人?”
“大兄知道?”
他笑道:“你先猜猜。”
崔湛一笑,让崔锦只觉回到了以前,兄妹俩也是有说有笑的,大兄时常还会出题考她,答对了他便省出私房钱给她买零嘴吃。
崔锦莞尔道:“比皇子还要金贵的人是太子?还是一国之君?亦或是受宠的长公主殿下?”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
蓦然间,脑子里却浮现了在她画中的闵恭。
锦衣华服,葡萄美酒,若无底气撑着眉眼间又怎会那般肆意张扬?不过此时此刻的闵恭应该还在秦州,断不可能是闵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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