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雁去无留意
这一声虽唤得低沉,而在场三人包括祁无芳都有些武功底子,皆是耳聪目明的,自然听清了这轻飘飘的两个字。
白轻墨方踏出门槛的脚顿住了。
祁无芳顿时惊愕地转过头来。
兰箫淡淡转过身,站在庭院里,对着白轻墨停滞的目光微微一笑,对着惊愕的祁无芳道:“祁兄,今夜明月高悬,夜景甚好,与其浪费这绝佳的月夜,不如你我二人便在庭院中赏月罢。”
说着便温和但不容置疑地再次点了祁无芳的穴道,牵过他的袖子,背过身去,往庭院里坐下。
身后的人没有再出声,白轻墨目光中有异样的情绪暗暗翻涌,看见兰箫的举动,半晌收回迈出去的腿,关上了门,缓缓回过身去。
透过薄薄的一层窗纸,洁白的月光朦胧倾泻而下,眼前的人一身白衣,站在昏黄的烛光里,月色中飘渺的身姿压上了几分沉重。清澈无暇的面容上,有着淡淡的忧郁和……依念。
一切仿若梦中。
白轻墨垂下眼睑,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墨儿?本宫怎么不记得何时与白二公子如此亲近了?”
白清城急急向前走了一步,却最终顿住,苦涩道:“我知你不想见我。以你现在的成就,也再不需要我如从前那般陪在你身边……”
“从前?”白轻墨打断,抬眸看着白清城,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本宫事务繁多,不是什么事儿都会放在心上。从前的事情记不大清楚了,也不愿记着,还请二公子莫要旧事重提。”
“你若是不记得,今日又怎会这般同我讲话。”白清城一叹,一双眸子里闪着忧悒的光,“你可知这么些年,我都是怎么过的?墨儿……我知你不愿见我。”
“呵……二公子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因此以为本宫不愿见你么?”白轻墨垂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甲,眼神玩味而讽刺,“何况,为何要说是本宫不愿见你呢?这么多年来,本宫并未隐姓埋名,在江湖上亦并非无名之辈,且从未扬言说不见白家人。白二公子若是有事,随时可往沉月宫一叙,可你自个儿不来,这分明是你不愿见本宫了。”
白清城目光一颤:“当年你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开,我……”白清城抿了抿唇,似要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头也不回的离开?”白轻墨缓缓抬头,眯起眼睛,目光直刺白清城双眼之中,眸中缓缓浮起一丝难言的恨意:“倒像是我负了你们一般,却也不想想,当初是谁逼我离开的?”
白清城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墨儿,你这是在怨么……”
“怨?怨谁?”白轻墨笑得似是不可置信,唇角那一弯弧度讽刺至极,“二公子是不是太高估白家了,你们白家值得本宫念念不忘这么多年么?”白轻墨上前两步,笑道,“不过是一个白家,本宫扔了便扔了,再无什么可留恋的。偏是你们白家自作多情想来招惹我,你以为,如今的沉月宫,还会比不上你们那所谓的武林第一世家么?”
这话说得刻薄且丝毫不留情面,任是谁听了都会因这几近侮辱的话语而火冒三丈。
而白清城只是颓然的站着,清俊的面庞刻上了一丝痛苦的痕迹,目光在烛光下颤抖:“我早知……我只是想知道,这么些年来,你……过得好不好?”
“二公子看本宫这样像是过得不好么?”白轻墨勾着唇角,展开袖子,紫色的罗裙在月色与烛光的交错映衬下显出华美却淡漠的光泽,“沉月宫在武林中的地位比白家只高不低,沉月宫主白轻墨亦今非昔比。倒是二公子你,最好分清楚形势,千万别站错了地方。要知道,白家可是无人质疑的武林正道,沉月宫前不久还与碧落教联手灭了青城派,正是千夫所指的关头。若是谪仙一般的二公子与本宫这邪佞之徒走得太近,当心惹人非议呢。”
白清城面色更白:“当年、当年之事并非你所想象,你身上流着的毕竟是白家的血,爹他……他还一直在等着你回家呀……”
“别在我面前提他!”白轻墨冷喝,然后眯起眼,冷笑一声,“白家儿女众多,少一个也不算什么,他老人家记挂得也忒没道理。”
淡淡地理了理衣袖,白轻墨唇角衔着一抹凉凉的笑意,慢条斯理地道,“二公子没瞧见三日前祁家那一场闹剧么?血缘算得了什么?亲情算得了什么?在利益面前,那就是玩物,那就是粪土。沉月宫主白轻墨生性凉薄冷血不念世情,从前往事早已当废纸扔了。白家不要妄想凭一点血缘便能将本宫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要知道,无情无义的人,最是没有死穴的。”
白清城向后退一步,面若死灰,颤抖着开口:“你若是肯放下……”
言未尽,便被白轻墨挥袖打断。
“先前你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我确实不愿见你。”白轻墨淡淡道,忽而一笑,“你说的这些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说着转过身,按上门栓,“经过晚上那一场恶战,二公子今日想必是乏了,还是先行休息吧。”
良久,白清城才颓然出声:“罢了,你走吧。我今日还有些事未了,便不去祁家叨扰了。”
“请便。”白轻墨淡淡道,然后拉开了门。
“吱呀”一声。
庭院中正安然坐在石桌旁的兰箫,闻声,转过身来。
此时已是深夜。院中摆设十分简陋,就着清冷的银白月光,兰箫的目光落在了她的眼中。
那是极为温淡清和的一眼,似无意,似安慰。
白轻墨勾起唇角,静静一笑。
并马未须愁路远,人生别易会常难。
佛说人有三毒:贪、嗔、痴。
但这世间恩怨情仇如丝如茧,不知何日解了三毒,世人才能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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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影流虹,湖光映雪,芳草连天卷不尽层层秋色;暮禽驾日,古渡留舟,流水有意收不回酽酽秋声。
气温从凉爽逐渐转冷,野外鸟兽虫鸣逐渐销声匿迹,乡间路上行人也变得寥寥无几,连耐寒的菊花都谢了,枯萎在黄草中。手指触摸上石头,皆是一片冰凉。一阵风吹过,人们纷纷打起哆嗦,裹紧了衣服,最后一片树叶脱离枝头,轻飘飘打着旋儿落在了地上,埋进层层叠叠的枯叶堆里。
转眼间,关河冷落,冬天来了。
贺云山,临风山庄。
漫山遍野的树木,凋零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偶尔有冷风吹过,卷起地上几片枯叶随风飞舞,高山上的长廊和楼宇伫立在一片萧索之中,撑起白道之首应有的门面和气度。
一双白底银面绣花鞋轻轻踩上地上的落叶,鹅黄的裙摆长长地逶迤在地,随着主人缓慢的行动而沾上了些许的尘土,轻轻带起几片枯叶。
寒风吹过,丝丝缕缕扬起女子的长发。修长莹白的手指,轻轻抚上枝头几点隐约的颜色。
“今年的品梅会,还办不办了?”
一男子踏着一地枯叶走过来,道:“爹说,在这种样的关头,临风山庄身为天地盟之首,应该做好带头的准备,千万不能掉了气势。”
乌黑粗壮的梅树枝条上,已经抽出了几颗小巧的花蕊,闭得紧紧的,只余顶端裂口处泄露出一抹颜色来。
女子面色略显苍白,像是气色不好的模样,但眉目生得精致,身量纤瘦,包裹在鹅黄的披风中,有弱柳扶风之感,是个娴静端丽的美人。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这女子的左手,道是幼时被火烫伤而留下了丑陋了疤痕,因此用黑丝手套将左手遮住,未免旁人见了觉得大煞风景。
此人正是临风山庄二小姐——韩雨微。
她转过身来,对着男子道:“大哥,此番江湖大乱不比往昔,魔宫来势汹汹,而我们都知道,临风山庄……早已不在全盛时代。若是在这个时候做领头羊,必定是首当其冲。”
韩子龙听了妹妹的话,说道:“这是父亲的意思。江湖人此时正巴巴地望着我们,如果临风山庄不站出来,便再也不能保住我们在武林中的地位,那便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韩雨微沉默良久,注视着梅花枝头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粉色,叹一口气。
“浩劫……”
三个月前,那一个夜晚,将中原武林五十年来苦心经营的平静打破。沉月宫主与碧落教主对阵魔宫天尊而导致京师繁华重地一夜之间变为废墟。魔宫卷土重来的消息在第二日清晨便不胫而走,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人都想起了五十年前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整个武林顿时陷入一片恐慌。
魔宫果然不负魔宫之名,几乎是立刻,苍山派一批外出历练的弟子,出山不到十里,便遭到魔宫伏击,一百人全部命归黄泉,无一生还。当被发现的时候,离事发当日还不过两日,死者身上便已四处腐烂,几乎查不清伤口,七窍流出浓黑腥臭的血液,死状令人目不忍视,极其凄惨。
事情发生后,几乎是所有人都立刻意识到,魔宫这次回来,是复仇。
当年魔宫入侵中原,苍山派是第一个站出来要求乾坤盟联合起来对付魔宫的,而现今其一百弟子在自家门口被杀,正是魔宫放出来的复仇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