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月明见她撞来,连忙躲开。傅家人早有预备,来升媳妇子便带人将她拦了。唐姑妈倚逞刁泼,大骂大叫,厮打不休。众人因碍着傅沐槐的面子,不好与她认真,倒狠吃了些闷亏。
傅沐槐眼看这不成话,先对傅月明道:“你且到后屋里寻你表妹去,这里我同你姑妈说话。”
傅月明应下,便带了桃红向后头去了。
傅沐槐见女儿离去,方才大喝道:“你们都捆着手呢?!任凭她这般胡闹么?!还不捆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事毕
众家人得了吩咐,顿时七手八脚一拥而上,将唐姑妈掀翻在地,早有人取来麻绳,将她手脚缚了。
唐姑妈不防此变,一时竟傻了。傅沐槐在堂上坐了,便望着她说道:“你还有脸提爹娘!爹娘在的时候,我那等护着你。你在家淘气,将母亲一只翡翠镯儿给跌碎了,我也揽在自己身上,整饿了一日的饭!落后得你嫁人,也是家里帮衬着与你们钱做买卖,你们亏空了多少,都是我铺子里拿出来补上!你们回杭州时,徽州城里还欠着几百银子的账,都是我替你们还上的!若不是如此,你哪里容易就走得脱的?!别的不消说,自妹夫死活,你写信过来说没生计要回来。我也没说别的,立时就打发了人去接你们,妹夫的丧事、杭州城里的欠债皆是我这里出钱料理的,更不消说路上的使费盘缠。得你们回来,我这里早已赁下高屋大院与你们住,没人服侍,恐外头买来的不合心意,又怕手脚不净,把家里的丫头也与了你们。你愁睿哥儿将来没生理,我就叫他到铺子里学做买卖。预备着过上两年,便也替他盘个店铺。谁知人拿一片心待你们,你们竟全不是个人!前回你们母子谋算月儿,我看着事情没闹将起来,略遮掩过去就罢了,也没做个理论。谁知你们得意了,今番又做出这样的圈套来谋害我的妻儿!我娘子便是你嫂子,我姑娘便是外甥女,她们哪里对你不住,你们竟这般歹毒,定要谋死她们?!如此这般,桩桩件件,你还有脸哭闹,有脸提爹娘哩!爹娘在时,你在跟前尽过一日的孝?”
一席话,斥的唐姑妈闭口不言,垂首滴泪,半日方才说道:“事到如今,我自知对不住哥哥,也没话可辩驳,不敢奢望旁的。只是还求哥哥到提刑院老爷跟前求个情儿,饶了睿哥的死罪。我半生只得这么一个孽障,不争他死了,我往后却没了倚靠。哥哥若定要他死,直拿条绳子来勒死我罢了,省的活在世上与人现眼。”傅沐槐虽是心里恼恨,究竟是多年的骨肉至亲,既已定了主意撵他们离去,便也不忍再说什么重话,只是说道:“这个你却安心,适才提刑院来人知会过了,睿哥儿犯下的事,也只够个流刑罢了。”
唐姑妈一闻此言,胸口一块石头这才落地,心下一松又想起儿子流放,必定景况凄凉,不免又泣道:“这流放哪里有什么好去处,可怜他自幼娇生惯养,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傅沐槐接口道:“这也是他自作自受。这两日,你先收拾着,待睿哥儿官司收场,知道了去处,你便同他一道去罢。”唐姑妈听了这话,自知存身不住,想要再求,却也自知理亏,哪里张的开口,只是泪流不止,连声叹息。
傅沐槐看她憔悴如斯,也不忍再多说什么,只是问道:“爱玉又是怎样?好端端的,怎么又闹起出家来了?”唐姑妈也是摇头说不知,她一门心思只在儿子身上,于这女儿却不甚关切。
却说傅月明轻移莲步,快步走进后堂,迎头就见绿柳打后头过来。
绿柳见她到来,连忙上前请安。这主仆二人许久未见,一番寒暄自不在话下。然而傅月明正急欲寻人,便问道:“爱玉妹妹呢?”绿柳连忙回道:“姑娘在她房里坐。”说毕,便将她引去。
待穿了几间屋子,便进了唐爱玉的居处,原来她只在房子尽头的一处小屋里居住。
傅月明进得屋内,只见这屋子甚是紧窄,门边就是妆台,门上吊着半新不旧的石榴撒花帘,紧里头放着一张黄杨木敞厅床,地下摆着一口没锁的桐木箱子,想是日常盛装衣物的。唐爱玉便在床畔坐着,一头乌油也似的好头发披散着,手里攥着个剪刀,落了一身碎发。满脸泪痕,两眼如桃,正木木怔怔的出神。
傅月明见了这情状,连忙快步入内,待要说什么,又恐惊了她,只得先夺了剪子下来,才低低的呼了一声“妹妹。”
唐爱玉也不扎挣,任她将剪子夺了去,不说也不动,只是呆呆的坐着。傅月明看着她这幅模样,料知里头必有些不能与人言的缘故,便对桃红与绿柳道:“你们两个也多久没见面了,必有许多体己话说,出去坐坐罢,再打盆水来与姑娘洗脸,炖壶茶伺候。”
绿柳伶俐,自然会意,便拉了桃红出去了。桃红却是个老成持重的,唯恐出去这里头出了什么变故,一时赶不及,便说道:“我们也不去远,就在门口,姑娘若有事,喊我们便是。”傅月明点了点头,那二人便去了。
见丫头们出去,她便在床畔挨着唐爱玉坐了,双手揽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妹妹究竟有什么难处,可讲与我听一听,我也能帮着妹妹忖度忖度。这世上是没有跨不去的门槛的,也不到走这一步的田地。”唐爱玉摇了摇头,嘴张了几张,却没说出话来。半晌,却扑在傅月明怀着大哭起来。
傅月明不知何故,又不敢逼问,只是柔声抚慰。唐爱玉哭了好一阵,渐渐止了,啜泣道:“我也不知上一世造了什么孽,这一辈子才摊上这么个狠心无情的母亲哥哥。我如今是再没面目见人的,若不是心里还惦记着舅舅的收留之恩,恐姐姐一家遭了他二人的毒手,我早已上吊去了,也算落个干净。何至于拖到如今,上不上落不落,只是没法子!”说着,又啼哭不止。
傅月明听这话甚是没头没脑,但聆出她竟心存死志,连忙劝道:“什么事,竟叫妹妹如此作难。你我不是旁人,前头这些大事,咱们都一心一计过来了,到了如今,妹妹竟不肯与我说么?现下,唐姑妈与表兄都现了形,这儿他们是存身不住了。我已同母亲说过,叫唐姑姑拜了太太做干姐,往后就留在我们家了。妹妹的事儿,母亲虽未吐口,但想必也没什么难处。得我回去再说说就好了,带妹妹离了这牢坑,不好么?”
唐爱玉浅浅一笑,说道:“姑姑倒是好命,我却没这般福气了。蒙母兄所赐,我现下已不是个干净人了,再过去也只是白玷污了府邸,叫舅舅被人耻笑罢了。姐姐若是疼我,就依了我的言语,送我到庵里出家,搪塞了这一世也就罢了。”说着,又低低笑道:“姐姐若不肯疼我,就看在我为姐姐效劳的份上罢。”言罢,身子一滑,竟在地平上跪了。
傅月明听这话虽觉颠三倒四,但她是个极聪明之人,看唐爱玉说话时神色略有羞耻之态,想起适才唐春娇的言语,登时便想通了其中关窍,心里惊骇无比,望着唐爱玉半日方才咬着嘴低声问道:“莫不是……莫不是……那个县令?”唐爱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轻轻点了点头。
傅月明顿时没了言语,在床畔坐着,心里乱如麻团,平素里的一点子聪明主意,尽数飞至九霄云外,竟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放任她随唐氏母子离去,依着那两人的狠心寡情,这娇柔女子还不任凭他们揉搓,当做个物件摆布,一条性命或许就此没了。但要将她带回家中,未婚姑娘终要嫁人。如今的世风虽不兴理学,女子的贞洁却也万分要紧,将来说亲却要如何处置?嫁去休将回来,只是害人罢了。思来想去,竟真如她所言,还是那化外之境是个托身之所。
傅月明心里盘算了一阵,又见她仍在地上跪着,便俯身扶了她起来,说道:“妹妹自管安心,万事都在我身上。妹妹为我一场,我自然要救妹妹出来。你今日权且忍耐片刻,过两日,那边就有人过来接你的。”说毕,又讲了许多宽慰人心的话语。
唐爱玉也是芳心无主,见她话头这般稳,倒也觉宽心。傅月明见她容色松缓,不似才进来之时,略松了口气,旋即叫了桃红绿柳进来服侍,与她洗了脸,又倒了一杯滚茶与她吃。坐了约有半个钟头,前头来升媳妇子来请,说道:“老爷动身了,请姑娘回去。”
傅月明便起身,照旧留了绿柳在这里,别了唐爱玉,就去了。
回至前堂上,见屋内一片狼藉,众家人正翻箱倒柜,各样衣裳杂物丢的满地皆是,唐姑妈坐在一旁,如风瘫了一般,两眼发直,不说不动。傅月明正眼也不瞧她,只走到傅沐槐跟前,喊了一声。
傅沐槐见她来,便说道:“这里虽说没几样家什,收拾起来却也费力。今日也不早了,恐你娘在家忧心,咱们先回去,这里留几个家人收拾也罢了。”傅月明答应了,傅沐槐又问道:“爱玉怎么样了?为些什么缘故?”傅月明心想这等秘事,怎好与父亲说呢,何况又当着这许多人,便支吾了几句。傅沐槐见状,也不多问,父女两个照旧回去了。
回至家中,已是傍晚时候,陈杏娘早已在上房摆了一桌酒菜,欢欢喜喜等两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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