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睡去没多少时候,忽觉身边一阵响动,她睁眼一瞧,但看陈杏娘披头散发,身上只穿着寝衣,赤着脚就往外走,两只眼睛直愣愣的,嘴里不住喃喃自语些什么。
一见此状,她便知母亲是又发病了,连忙起身上前拉着陈杏娘衣袖,便问道:“娘要去哪里?”陈杏娘望着前头,愣愣说道:“我不识得这儿,我要家去。”傅月明抱着她的腰,不让她出去。她忽然发起癫来,没命厮打自家女儿。屋里登时乱成一团,外头两个丫头听见,也急忙跑进屋里来。
小玉眼见这等情形,慌忙上前与傅月明一道拦住陈杏娘。陈杏娘疯疯癫癫,力气比往日却猛涨了几倍,扯开傅月明臂膊,又将小玉推翻一旁,一溜烟的就往外跑,嘴里还不住嘶吼。傅月明与小玉齐声喊道:“快拦着太太!”那宝珠却早已吓瘫了身子,倚着墙根软在了地上,陈杏娘自她身边跑过去时,不知哪里又传来一声猫叫,宝珠身子一颤,登时就尿湿了裤子。
陈杏娘一路狂奔至院里,那两个上夜的女人听见动静,进来探视,眼见这般情形,连忙上前拦住。一个抱腰,一个抬腿,将陈杏娘送回房内。陈杏娘虽拼命扎挣,好在这两个婆娘都是身强胆壮之辈,并不畏惧,当下就把陈杏娘抬进了内室。
上房里闹了一通,傅沐槐在后院书房内已闻得消息,连忙走来看视。见了陈杏娘这模样,正是焦头烂额,只得再打发小厮去请大夫,又把傅月明叫到小屋里问话。
傅月明说道:“昨儿吃了药,母亲倒是睡安稳了,一夜里也没个动静,也不见起来。到了今晨天将亮时,母亲忽然就发作起来,任是怎样也拦不住。”她嘴里虽这样说,心里却想起昨夜间那猫抓窗棂的事儿来,踟躇着也不知当不当说。
傅沐槐听了女儿的言语,也不知如何是好,陈杏娘闹得越发不可收拾,几个女人也按她不住,没奈何之下只得拿绳子捆在床上。傅月明立在床畔,不住拿手抹泪,傅沐槐急的只在屋里团团转。
正在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之际,偏那打发出去寻大夫的小厮回来言说,顾大夫一早就被县城里一户人家请去了,这时候并不在城内。傅沐槐听了这消息,只如当头一棒,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便在此时,那管家来升又进来了,在院里立等着请老爷说话。
傅沐槐心里烦躁,快步出来,却见院里站着个瞽目婆子,身上一身蓝粗布大襟袄,下头一条玄色锁边裤,没穿裙子,一双小脚蹬着一对酱色寿字鞋,收拾的倒是干净利落,手里拄着个拐子,背上背着个箱子,却不知是做什么勾当的。
傅沐槐不知此为何干,便喝问来升道:“这是怎么回事?”那来升连忙上前,说道:“小的听闻太太有些不好,那个样子似是撞客着了,恰逢这婆子从门前过,言说善能驱邪退祟,专治鬼狐缠身,故而自作主张带来见老爷。老爷倒不妨一试。”
傅沐槐正自没有注意,又想起昨日顾东亭临行时的言语,便暗自忖道:浑家那副模样,倒真有些像撞客了。既是药吃了也不见效验,如今也别无他法,倒不如试她一试,也没甚妨碍。当下,便问那婆子道:“老人家能驱退邪祟么?”
那婆子却不答话,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半日忽然咄了一声,向傅沐槐问道:“这位老爷,尊府上五年前可养过猫?”
傅沐槐却不防她忽有此问,微微一怔。傅月明在旁微微皱眉,想及昨晚之事,身上起了一阵寒噤。
只听傅沐槐点头说道:“几年前,确有朋友从西域带来一只雪狮子猫,拙荆养来闲中解闷的。落后不上一年,这猫因故死了,就埋在园里梨树底下。却不知此畜与拙荆的病有何关系?”那婆子点头叹道:“如今府上便是这孽畜作恶,不信老爷自管去问房里人,近日可有见那猫的踪迹?”
傅月明听了这话,眉头微皱。傅沐槐便问宝珠,宝珠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道:“这位……婆婆说的对……前些日子,夜里我就听窗外头有猫叫……因着家里没人养猫,我只当听错了。接着没几日,太太就病倒了,昨儿晚上廊上一盆茶花不知被什么给撞翻打碎了。姑娘出去瞧,也说瞧见了条猫影子。”话至此处,她全身战栗不已,再说不出一字来了。
傅沐槐又问傅月明道:“果有此事么?”傅月明将信将疑,只得点头道:“昨儿夜里廊上确实摔了一盆茶花,只是黑影里我也没看清究竟是什么,并不知是不是猫。”那婆子从旁插嘴道:“如何,婆子说的不假罢?昨儿夜里,这猫共来了两遭,头一遭见人多,不曾下手。次回,乃是屋里有位贵人,它不敢侵犯只得退去。这位小姐,婆子说的是也不是?”
傅月明凝眉不语,只望着婆子出神。傅沐槐心里焦急,问道:“月儿,可有此事?”傅月明不肯瞒骗父亲,又觉此事委实蹊跷,心里忖着瞧瞧再说,便点头:“中夜时分,女儿确在梦里听见什么东西抓挠窗棂,得起来看时,已不见了。并没瞧见有猫过去。”
那婆子闻言,甚是得意,当面向傅沐槐说道:“老爷,不瞒你说,婆子这双眼睛自幼便通阴阳,因窥伺阴间秘辛过多,遭了天谴,才瞎了。如今婆子不敢管那阴间的事,但阳间鬼魅却瞒不过婆子眼睛。婆子见这房上怨气弥漫,那孽畜虽一时不曾得手,但待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它返本还元,妖力大长,必定再来作恶。届时,若非九天荡魔祖师下凡,尊夫人这一劫是再难逃过。”
傅月明听这婆子满嘴怪力乱神,尽是市井之间那些江湖骗子的惑众妖言,不禁暗自起疑。只听傅沐槐连忙问道:“那敢问婆婆,如何能除此妖孽,保我家宅平安,拙荆康安?”那婆子故意拿班作势,摇头说道:“天道循环,这等事冥冥中自有定数,何况先前这猫殒命于尊夫人之手。它前来寻仇,亦在情理之内。婆子若强行插手,难免折损阴鸷,又或惹祸上身。前番为着管多了闲事,婆子这双眼睛才叫老天收了去。如今婆子再不敢管这些身外闲事啦。”
傅沐槐听她语含推托,便知她意思,连忙说道:“还望婆婆大发慈悲,拔救我等,我必当重谢!”说毕,便命小厮拿银子去。
那婆子却一脸正色,将手一挥,说道:“婆子不是爱财之人,老爷不必如此!那等黄白铜臭乃身外之人,婆子是方外之人,要来何用?”傅沐槐见她不肯吐口,当即便慌了,只是奶奶长奶奶短的央告。傅月明在边上看不下去,便从旁劝道:“父亲,罢了,这事也太过飘渺,且不说昨晚上那究竟是不是猫。即便是,又能如何?许是一只过路的野猫子呢,恁般小的一点东西,哪里就能坑害母亲性命?”那婆子一听这话,立时便说道:“小姐既不肯信,那婆子多说也是无益,就此告辞。”言毕,更转身作势要走。
傅沐槐心里焦虑娘子,已是病急乱投医,先前听这婆子竟能将自家门内几年前的事也说出来,不由便信了几分,又见她说近日的事色|色对景,又不肯要钱,便更信了个十足。慌忙上前扯住,又是作揖又是赔礼,好容易将那婆子劝住。
半日,那婆子方才吐口道:“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看在你平日里颇有个善名,婆子便救你这一回。”言毕,更不打话,抬步便往前走。
傅沐槐忙问道:“婆婆哪里去?”那婆子道:“自然是进去瞧你夫人,再施几道法术,阻那孽畜。”傅沐槐便叫小厮上前搀扶,婆子却将手里拐子一横,将几个小厮都打开,说道:“不必,你们这些明眼的,看路还未必及得上婆子这双瞎眼爽利哩。”
傅月明听出这话是暗讽自己,心中虽是不快,却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只是按了。那婆子更不打话,拾阶而上,迈步便往里去。穿堂过室,绕桌让柱,竟似是走熟了一般。傅月明在后头瞧着,倒也暗暗称奇。
婆子行进内室,走到床边停下。那陈杏娘至此时也闹累了,只是躺在床上发怔。婆子低头闻了几闻,又四下转了转头,向着西边窗子点头叹道:“这孽畜便是自此处来袭的,好在并未得逞。”傅沐槐跟在后头,听了这话,连忙问道:“婆婆,拙荆可还有救?”
婆子说道:“若是婆子再晚来个一天半天,尊夫人就要香魂归天了,好在如今还不算晚。”说毕,便自腰内摸出几张符纸,递与傅沐槐,说道:“将这个拿朱砂抿了,贴在床边上,这十天之内男子不得近前。明儿是好日子,正午时候,将那孽畜尸骨掘出,将火化去。将渣滓洒在驴马市上,任千万人践踏。这孽畜尸骨既消,无处存身,只得转入轮回。过得十天,尊夫人自然灾满业消。”
傅沐槐听了这番言语,也觉过于虚妄飘渺,便作揖道:“拙荆目下这等,还望婆婆施救。”那婆子说道:“尊夫人这是患了离魂症,得那孽畜伏诛,自然大好。”言毕,又见傅沐槐满面关切,便说道:“罢了,送佛送到西,我这儿有几颗观音大士座前求来的还魂丹,你且拿去用热汤化了,给尊夫人服下。日常再佐以宁心安神的药物,吃上几日便可大安了。”
傅沐槐接了丹药,慌忙走去倒水,因婆子有吩咐,说男子不能近身,又连声呼喝傅月明接了符咒去贴,又命丫头将那婆子请到堂上款待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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