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时,那打发去请人的小厮回来,说道:“宋提刑卧病在家,说不能来了。又说若是老爷并里长老爷为着兰香的事儿寻他,那可不必了,他都认下。叫老爷把兰香母子送去就是,这些日子搅扰了老爷,他心中甚是不安,只是连日家中有事不好亲自来登门谢罪的。这些事情与他并不相干,都是那被拿到京里去的傅赖光的过犯。只是叫小的拿了一百两银子来,转交于老爷,说算作她母子两个房饭钱。”
傅沐槐听闻此言,只是不语。那里长大笑道:“这宋提刑当真是糊涂,这兰香是他收用过的人,怎会叫外人弄了去?傅员外,这事你看要怎生处置?即便他不来,我也可替你立个文书为证。”傅沐槐沉吟道:“罢了,他也落到这个境地,丢官免职,又要举家外迁,也算落魄了。我也不穷追猛打,只叫里长替我做个见证,免得以后再有人借着这事上门搅闹。里长知道,我商户人家,要个太平。”说毕,便将那宋家送来的一百两银子取来,当面分出四十两,送与里长。
那里长略推了推便收了,又满面堆笑道:“员外安心,我自替你做个证明。员外宽仁慈厚,这徽州城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就连知府林老爷,也对员外颇为下顾,何况以下的人!”嘴里奉承了一阵,就当着傅沐槐的面立了个文书,将兰香一事断了个清楚。
傅沐槐将文书交予小厮,叫拿到里头给陈杏娘收起来,又吩咐道:“去对太太说,就叫兰香收拾了,雇顶轿子来,送她到宋家去。免得一路走过去,人瞧着不好看。”那小厮答应着去了。
傅沐槐便留里长吃午饭,厨房里造了四荤四素,又送了一坛烧白酒上来。里长吃的酩酊大醉,方才摇晃着告辞离去。
又过三日,便是八月十五,既是中秋佳节,又是傅月明的生辰。傅家几个穷亲戚,皆打着这个旗号,过来走跳。
先是唐姑妈离得近,拿了一盒自造的糕饼,带了两个姑娘并唐睿一道过来。在上房里同陈杏娘、傅家姊妹坐着说话。少顷,陈杏娘的寡嫂陈氏也带着陈秋华兄妹二人过来,带了些盒担礼物。众人见过,都在上房里坐了。
唐姑妈瞧见陈昭仁随着陈氏也在上房里坐,因自己儿子从来不得进傅家的内宅,心里便很有些不自在,假意笑道:“这仁哥儿今年多大了?”陈氏不明就里,还未答话,陈昭仁便起身回道:“姑太太,我今年过了生辰,就满十四了。”唐姑妈听说,便望着陈氏笑道:“比我家睿哥儿倒小一岁,然而也就大了。我家睿哥儿还知内外有别,只在外堂上跟他舅舅坐,这仁哥儿听说也是知书识字,跟先生读了几年书的,怎么还在内帷厮混呢?”
☆、第一百零四章 生日(中)
陈氏听了这话,知晓她是排揎自己儿子,正欲反唇相讥,却听一人在旁柔柔开口道:“母亲这话就差了,究竟仁哥儿比哥哥还小一岁,就进来也不妨事。何况,之前他还跟着月明姐姐一道读书,平日里见惯了的,也没那些忌讳。”
众人皆是一怔,这说话之人竟是唐爱玉,颇出众人意料之外。那陈氏见是她开口,倒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笑罢了,说道:“倒是这唐姑娘懂事知礼些。”唐姑妈不防自家女儿开口下绊子,也不好当众管教,只得说道:“玉丫头还小呢,知道些什么,不要错夸她了。”说着,这件事便就此揭了过去。
傅月明见唐爱玉开口回护陈家,心里暗自纳罕,转头望过去,却见唐爱玉正看着陈昭仁,两颊微微泛红。她心中微惊,唯恐被人瞧出来,便起身自桌上果盘里抓了把果仁,下来让了一圈。走到唐爱玉跟前,拿身子挡住,向她低声说道:“醒醒神,仔细人瞧出来。”唐爱玉方才回神,连忙将接了果仁过去,低头不语。
索性此景并无人瞧见,就此罢了。
只听陈氏又说道:“月儿今年十四了罢?”陈杏娘道:“过了今儿,就十四了。”陈氏点头说道:“那虚岁可就满十五了,还不说人家么?妹妹这样的家世,月儿生得又好提亲的早该将门槛踏破了才是。”陈杏娘心中嫌弃季秋阳贫寒,又因他曾在家里教书,唯恐说出来惹亲戚耻笑,故此含混着说道:“也还不急,如今姑娘十七八出阁的也尽有,再等等也不算什么。”傅月明知晓母亲心事,见她如此说来,也不戳破,只在旁坐着同唐爱玉、陈秋华二人说笑。
傅薇仙却抢着说道:“姐姐已同人定下亲了,太太怎么这般说呢?”此言一落,除却唐家的人,陈氏母子三人皆是一怔。陈氏更是面上强笑问道:“月儿许给哪家了?妹妹也是的,都是一家子人,何必这样藏头露尾的。”陈杏娘见傅薇仙说破,心中虽是恼恨,面上也不好当场发作,只笑道:“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只是寻常人家罢了。那边也是个读书的,我和老爷喜欢他知书达理,就给定了。”傅薇仙却是不依不饶道:“太太何必这样呢?在座的都是咱们一家子的人,姐姐订亲是桩大喜事,说出来叫大伙高兴高兴也好。就是我那未来的姐夫,也是早晚要来见亲戚的,莫不是要藏一世么?”说着,便讲道:“插定的便是前头来家里与姐姐、表哥讲书的季先生,就是前两日赶他走之前,老爷同他定下的亲事。”
陈氏面上掠过一阵恼色,陈秋华更是面色灰白,双唇哆嗦,望着傅月明一字儿不发。那陈昭仁却是一切如常,并没什么异样。
陈杏娘心中暗骂傅薇仙不绝,面上还是强作无事道:“熠晖在我们家也好一段日子了,人品性格也算知根底儿,我们老爷喜欢他,就定下来了。”陈氏心中恚怒,又不好当着小辈的面便与小姑子吵嘴,只是低头不语。唐姑妈在旁插口道:“我听闻那个姓季的,就是个流徒,镇日也没个正经的营生,前些日子在山阳书院里讲书。落后聘到咱家来,吃了几日的饱饭,就不安生了,也不知使了些什么花招,把哥哥嫂子给迷了心窍,把他招在家里。”说着,又瞧了傅月明一眼,重添了一句:“不知使了些什么花招!”
傅月明听她这等玷辱季秋阳名誉,眉头一皱,正要开口驳斥。不料陈杏娘却已然发话道:“姑太太这话倒是奇了,什么叫他耍了花招,迷了我们的心窍,我和老爷才把他招在家里?熠晖论及人品才学,都是世间罕有的,虽是现下清贫些,谁知将来呢!更何况,人家也没说要入赘到我傅家来吃闲饭,可要比那些个整日闲待着混饭吃,还要搬弄口是非的人,强的多了。”说毕,便横了唐姑妈一眼。
唐姑妈别数落的面上红一块白一块,心里虽然恼怒,只是不好发作。
陈氏见话说僵了,思虑小辈面前不好看,便对几人说道:“你们出去玩罢,让我们在这里自在说话。”
傅月明听说,便即起身,领了几个姊妹出去。
这里,陈氏就望着陈杏娘苦口婆心道:“我说妹妹不要糊涂了,那季先生虽是人长得好,可是一穷二白,上无片瓦,下无立锥的。你们把月儿嫁给他,他倒拿什么去养活呢?月儿又是自幼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过得了那穷日子?你们倒舍得叫她过去吃苦!”唐姑妈在旁哼了一声,说道:“那也不算什么,到时候叫嫂子与月儿多赔上些妆奁陪嫁,他们两口子这一辈子就够了。那姓季的是吃惯了闲饭的,这回娶了财主家的姑娘,人财兼收,可是要乐开花了。”
陈杏娘心头火起,登时就对着两个人大声呵斥道:“我告与你们,熠晖如今已是我家女婿了,你们说话且放尊重些!别撕破了脸皮粘不上,日后咱们可难相见!”唐姑妈满心焦躁,就扯着陈氏说道:“陈家太太,你也少说两句罢。我这嫂子如今是糊涂了,为着个外人,倒把亲戚都得罪起来。你再说下去,谁知她还要说些什么好听的出来。”陈氏却瞥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陈杏娘又向着唐姑妈说道:“你也别在我跟前说这话,咱们今儿索性把话撂开了,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们,都快些休了!如今老爷心地仁厚,又看重你们这些亲戚,四时八节咱们都往来走动着。你们有了什么难处,我们也都帮衬着。可若是你们把歪心思打在月明身上,想些不该想的,我告与你们,我同老爷两个,断了你们这一门亲戚也不算什么!”一席话,倒说的两人哑口无言。陈氏陪笑道:“瞧瞧,说着说着,妹妹就恼了。不过坐着说闲话罢了,我也是一番好心,你不听就罢了。快休生气,别再把那病根儿勾起来,今儿是月儿的好日子呢。”
唐姑妈却鼻子里哼了一声,甚是不屑。
陈杏娘一气儿说了许多话,口里干渴。冬梅端了茶上来,她吃了两口,方才望着陈氏说道:“你家仁哥儿也不小了,还不说亲么?我说还是快些个,仁哥儿不定下,你家秋丫头也不好往外聘。这男孩子就罢了,拖上几年也不当什么。女娃子可成不得,挨上几年,就难嫁了。”陈氏听了这话,甚是踟蹰。她心内也明白自家丫头拿一点点心思,原本的盘算是叫昭仁讨了月明。傅家广有钱财,陪嫁自是不消说的。傅月明又是傅家的独女,傅沐槐并陈杏娘也定然舍不得见傅月明在陈家吃苦受穷,帮衬接济自是不在话下。到了那时,就是陈秋华要嫁与季秋阳那穷书生,家中也有力量荫庇他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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