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驾崩的楚帝,易雪歌的面色也渐渐地沉了下去。她似乎轻轻的叹了口气,就像是想要将那闷在心口的郁气都叹出去。她将那目光移向河流,不自觉的轻声感叹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她缓缓阖上眼,眼睫就像是蝶翼一般的静谧而温柔,遮住了她的眼睛,“既然局势如此紧张,你又为何来寻我?”
盛南生沉默片刻,方才苦笑道:“若臣说,是想请公主回京做摄政长公主,代理朝政,不知公主相信与否?”
“我信。”易雪歌点了点头,慢悠悠的接口道,“想来你已经有把握那会是个皇子,需要有人在宫内牵制玉贵妃也就是未来的玉太后。甚至,可能还需要用我来牵制萧沉渊。一举两得之事,你又如何不会去做?”
盛南生眼神黯然,正要开口解释,忽而听到轻轻的笑声。
那笑声听上去很轻很短,就像是有人悄悄的试着吹了一下笛子,收尾短促。显然是那发笑之人中气不足,脏腑虚弱。
盛南生和易雪歌一时都被那笑声惊动,转身看向河面。不远处有一艘游船顺水而来,穿着玄色的广袖长袍的青年就负手站在船上,容如冠玉,身姿如松如玉,挺拔如剑。河畔的微风徐徐而过,将他的乌发轻轻吹起,即便是午日的阳光都不能掩去他那俊美容貌所带来的夺目容光。
天地仿佛独钟于他,叫他夺了这日月山川的光彩。
易雪歌极是诧异,不自觉的出声道:“萧沉渊?”
盛南生却已经飞快的伸手去握腰间的长剑,眼神凝重,冷然的看着萧沉渊说道:“大秦皇帝远道来楚,不知是有何要事?”
萧沉渊的游船已经离他们很近了,近的可以看见他面上那如同微风般不可捉摸的笑容:“自然是来接我家皇后归国。”他扬眉一笑间神态自若,威仪自生,全然没有身处敌方阵营的惊惶,只是淡淡道,“倒是盛将军,不在楚京做你的定海神针安定局面,怎么追着我家皇后来了豫溪?”
易雪歌心念微动,正要说话,忽然见萧沉渊抬手一拉,一股劲风袭来,她竟是硬生生的被他从岸上拉到了船上。易雪歌一时措手不及,伸手从怀中拉出软剑,正要往萧沉渊身上刺去。
盛南生亦是没想到萧沉渊说出手就出手,没来得及防备,若他本人跟着跳下去又有些失了主动——说不准对方在船上埋伏着就等着他跳下去呢。
萧沉渊却仿佛早有所觉一般的抬手握住易雪歌握着软剑的右手腕,他的另一只手就握在易雪歌的腰上,叫易雪歌一时离不得他的身侧。他修长秀致的眉头轻轻的蹙了蹙,颇是无辜的对着易雪歌眨眨眼:“夫人就算不高兴,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谋杀亲夫啊。”他柔情蜜意的凑近易雪歌的耳侧,语调温柔的仿佛是他衣带间若有若无的药香,一字一句的的说道,“我为夫人丢下魏国、丢下数十万的大军,日夜兼程的赶来这里,夫人这般态度可真叫人伤心。”
在外人眼里,他们就这样站在船上抱在一起,犹如真正恩爱缠绵到了极点的夫妻,一时也舍不得分开。可是,哪怕萧沉渊神色温柔,语调柔软的仿佛在述说情语,可是易雪歌却从他的话语里面听出了某种不可压抑的情绪。
那是被封在冰面下的暴烈火焰,火舌就那样“嗤嗤”作响的舔吻过薄薄的冰面,几乎就要破冰而出,焚烧世界。
人类生存的本能使得易雪歌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仰头去看他,小心翼翼的出声道:“你怎么了......?”她目光清亮的看着萧沉渊,熄灭了火焰。
萧沉渊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然后又松了松。他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失控的态度,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眼认认真真地看了看完整无缺的易雪歌,再次紧紧的抱住了她。
就像是抱着举世无双的珍宝一般的小心翼翼。这一刻,易雪歌居然非常奇异的听到了他的心跳声。砰,砰,砰......离她这样近,因她而变得温柔或是急促的心跳声。
“雪歌,你还活着。真好......”他几乎是叹息一般的语调说着话,就像是用所有的力气在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克制自持之下乃是可以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激情,“倘若你死了,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本来还想挣扎的易雪歌忽然顿住了,只觉得心中一梗,几乎要随着他的话落下眼泪。
她所爱的那个男人,他有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心。死亡的威胁无法叫他屈服;至亲的背叛无法令他沉沦;命运的嘲弄无法使他低头。无数的男人为他折腰,无数的女人为他倾心,他本该无畏无惧的宛若云端上的神祇,谈笑生死。可是此刻,他抱着她,便如同终于寻回了珍宝的孩子,欢喜中带着患得患失的恐惧,甚至甘愿坦然的、如同认输一般的道出自己的真心。
他终于完完全全的像是一个人了,因为他爱着她。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易雪歌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第78章
虽然美人在怀,但目下的情况注定了萧沉渊不能安安心心的享受美人恩。就算盛南生一时进退维谷,慕九歌不知怎的已经从后面赶来了。她轻功了得,白色的长袖轻轻一拂,一下子就跳到了调头要往后退的游船上,抬眼静静的看着萧沉渊。
她的长长的眼睫就像是被雨打过一样轻轻颤了颤,神色却依旧水浸过一般的镇静:“我在南楚为你点过一盏长明灯。”她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又似乎没有,语调依旧非常的沉静,“没想到你并未死,甚至这次还亲自来了。”
她在秦国初见萧沉渊的时候未尝没有怀疑过,只是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信罢了。此时再见,萧沉渊无意隐瞒,她这般的眼神自然是可以把故人认出。
萧沉渊面色不变的抱着易雪歌对着她点了点头,说道:“故人再会,不能把酒言欢倒是叫人遗憾。”他顿了顿,声音一沉,“只是不知道慕姑娘今日站在这里,是否是要拦下我?”
慕九歌摇摇头,收回自己的目光,很快便退回了岸上,眼见着游船渐渐离去,轻声自语道:“只是来告别罢了。”
盛南生就站在慕九歌的边上,想起被萧沉渊带走的易雪歌,目光不禁露出一丝忧色:“慕姑娘适才为什么不拦住他们?”他知道慕九歌的为人,这种重要的事情、之前又已经还过人情,断不会因公废私。
“他身边跟着几个暗卫,若论身手,几个人若是结成小阵怕是可抵宗师。”慕九歌闭了闭眼,压下种种复杂情绪,慢慢解释道,“再说将军你为了来见公主没带什么人来,若是出了事,南楚就真的乱了。”
盛南生握紧手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适才不止一次想过要豁出性命来解决了萧沉渊。只是,事到临头却明白这不行,秦国没了萧沉渊还有周云起和那么一些亲王,而他之后楚国又有何人?萧沉渊一死,秦国之人必然同仇敌忾来对楚,反倒加重了楚国此时的乱局
盛南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许久才缓缓道:“好了,我们走吧。”此次错过大好时机,之后就算调了兵来怕也拦不住萧沉渊了。而且,楚国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等着他。
岸上的人缓步离去,游船上的人却才刚刚开始对话。
易雪歌好不容易才从萧沉渊怀中挣脱出来,忍不住随口扯了借口:“扶苓还站在那边呢,我们就这么走了她可怎么好?”
萧沉渊拉着她坐下,替她理顺头发,温声道:“她机灵着呢,一瞧见我就知道跑了。”他顿了顿,还是有些忍不住,凑上去吻了吻易雪歌的唇,就像是孩子初初拿回自己的宝贝,怎么摸都不够,就怕一睁开眼就不见了东西。
易雪歌只觉得有什么在自己的心头轻轻的掐了一下,热血上涌,面上飞霞,忍不住的推了推萧沉渊:“你别这样......”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接着找话题转移注意力,“你这次怎么自己来了?”
“我听说豫溪有变,想到你,便来了。”萧沉渊的声调听上去非常的平稳,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味,只是淡淡的,“反正都出来了,魏国那边有周云起看着,倒也不急。我们去宣府看看吧。阿意那边的消息来看,戎族怕是有些想法。”
两人就这么紧靠着说话,易雪歌的心也渐渐的轻松了下去。她点了点头,心里把事情一想就知道萧沉渊这亦是担心她因为魏国之亡而想到楚国,这才转而带她去宣府。
想起楚国,易雪歌的心亦是十分复杂茫然。
她是楚国的公主,自然是理所当然的站在楚国这边。可是,等她回了楚国,重新面临了现实才发现自己所思所想是如此的天真简单。楚国皇室血脉已然凋零至此,内乱不断,内斗不止,哪怕是盛南生这般的人为了能够做些实事都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原则、打弯自己的脊梁。她也曾经看过史书,知道朝代更替乃是不可避免的循环,天下大势从来都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理智上,她也明白如今三国战乱,不知有多少百姓过得苦不堪言。当初林从之冒死去救萧沉曜,便是为了替天下救下一个明主。不知有多少如同林从之一般的人,因为战乱而家破人亡,苦不堪言,真心期盼着能够天下一统,再无战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