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雪歌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像是圆润的珍珠一般,滚落的过程中面目全非。那种滚烫的温度,就像是火一样的热烈,如同火舌舔过皮肤,让马车中的两人都怔了怔。萧沉渊抬手轻轻替她拭去眼泪,忍不住又吻了吻易雪歌的额头,垂眼时,正好看见了易雪歌睁开的眼睛。
易雪歌的眼睛真的非常的美,形状优美,顾盼之间就可让人想起山想起水,想起一切自然之中的美好事物。只是这一刻,她眼底的泪水盈盈,含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楚,几乎是不可承受之重。
萧沉渊缓缓的吻了下去,薄唇碰到眼泪就像是吻着花瓣上的露珠一样湿漉漉的。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正好吻在自己的心尖上,整颗心都是软的。看着那颗心就那样在温热的泪水里沉下去。
“雪歌,现在想来,那时候的一切也并非不可忍耐。”萧沉渊似乎想要安慰她一般的温柔说道,“至少,上天垂怜,让我遇见了你。”
易雪歌的眼泪无法止住,只能隔着湿漉漉的眼睫静静的看着萧沉渊,等着他把话说完。就像是她午夜时分站在廊下,等着昙花花开一般的安静而忍耐。
萧沉渊叹了口气,轻声说了下去:“这世上的人心就是如此的奇怪。我信任那三人如同信任我自己,可是他们背叛了我。而我曾厌恶提防的人却甘愿抛下似锦前程,赔上性命救我。”他看着窗口沉思了一会儿,“你记得过去我皇兄身边的那个姓林的太监吗?他叫林从之,自小就被卖进宫里,正巧跟了我皇兄,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我以前读史书,只觉得前朝覆灭根源就是那些权阉,所以对着那些太监一向都是留有余地。等到见了林从之在皇兄跟前俯首贴耳的样子,就觉得他太过谄媚,没有风骨。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好不容易做了连内阁阁老都不敢小觑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却还愿意为了我冒死暗报皇后,将我的事报到我东宫的臣属那边。最后,也是他偷偷假造了皇帝手谕,与我的人里应外合救了我出去。”
易雪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从她的角度看去,萧沉渊的面容白皙犹如凝玉,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只有一双眼黑的没有一点光亮,仿佛还沉浸在那个永远都无法忘怀的黑夜里。
萧沉渊继续说着:“我一出暗牢,皇兄手下的那些人就发现了。皇兄离开就带着人追了上来,最后,林从之便带着东宫最后的三百死士以及我的替身引走了皇兄的人马。他们全都死了,只有苏长生忍辱负重的带着我去了云州。”
萧沉渊闭了闭眼,不再说话。清晰的忆起当初林从之叩首拜别的情景。
“殿下,奴才并非不怕死,只是奴才的命与您比起来却是微不足道。”养尊处优这么些年,林从之看上去依旧有些瘦小,只有一双眼底还带着一点隐忍的坚定,“奴才家乡临近楚国边界,司马临养兵如养狼,肆意屠杀抢掠,人命贱若蒲草,无数的村落最后都只剩下残壁和尸体。奴才的娘和爹都是死在刀剑马蹄之下,只有奴才命硬跟着叔父一起随着难民一起逃亡到了京中,叔父死后只能卖身宫中。后来,殿下打败了楚军,杀了司马临,奴才真是替那些死去的人高兴。那时奴才便知道,如果是殿下您的话,一定可以将三国一统,让天下再无战乱,再无如奴才这般痛失亲友的人。”
他抬头看着萧沉渊,那样的眼神就像是山峦一样沉重压在萧沉渊的身上:“请殿下万万珍重。林从之卑贱之躯,死则死矣,殿下却身系万民福祉,不容有失。”
☆、第55章
未等多久,马车已经缓缓然的停在行宫之前。玉阶之上已有守在行宫里的老太监和宫女恭敬的等在那里,垂首行礼。
易雪歌的贴身侍女结香按照惯例上前要扶着易雪歌下马车,却见萧沉渊亲自抱着易雪歌下了马车。
结香急忙退后行礼,目光却不自觉的在易雪歌白皙如同结冰的面上和通红的眼睛上掠过,然后恭敬的垂首。她想:也不知道锦亲王是不是在马车里做了什么,怎么公主的眼睛都红了?
结香到底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这样一想便忍不住羞涩的红了面颊,把头低的更低了,用手指尖忍不住在自己的手掌里戳了戳。
萧沉渊没有理会凑上来问安的人,直接抱着易雪歌往里面走,便道:“王妃旅途劳累,本王先带她去泡温泉。你们也不必跟着伺候,就留几个人守在外边就好。”
从京里到这里就这么一点路,怎么旅途劳累了?不过既然萧沉渊把“本王”都搬出来了,自然没人敢拦着。
冬日里泡温泉是一件极舒服的事。其实,秦国许多帝王冬日的时候都喜欢来这行宫休养,萧沉曜以前也来过许多次,只是没有哪一次是今日这般心思复杂。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萧沉渊抱着易雪歌入了温泉,想起这诗,忽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旖旎。
眼见着心中的佳人只着一袭轻薄的红纱靠坐在自己怀中,温泉之上水汽蒸腾,勾勒出姣好的身段,红纱贴身描绘出玉石一般白皙娇嫩的肌肤。如同一朵玉莲悄然绽放在温泉水中。
萧沉渊眼底眼神渐深,到底还是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抱着易雪歌的手臂微微紧绷了一点。
其实身子泡在温泉水中的时候,易雪歌身上的寒气已经散了一点,甚至还能说话并且稍微动一动手和脚,便是连原先僵硬的触觉都仿佛渐渐复苏起来了,感官更加清楚。所以,当她靠在萧沉渊的怀中,可以非常清晰并且敏感的感受到对方扶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面上不禁有霞光飞过,也不只是羞的还是被热气熏的。
“那个,我自己可以坐好的。”易雪歌不免有些不自然,“你放开好了。”
萧沉渊闻言也有些不自然,扶着她的手臂犹豫着动了动,还是慢慢的收了回来。
说实话,他这一辈子遇见过许多女子,有可以与他畅谈煮茶三日的秦国第一才女容采薇;有武艺上能够彼此相论南楚高手慕九歌;有可以一舞红尘惊的魏国小公主公孙长虹;甚至还有容貌足以倾倒天下的发妻杜云微。可是,他或许曾经彻夜通谈论或是把臂同游但从来都是以礼相待,不曾有过一丝逾越。
即便是杜云微,因为洞房之夜被意外军情错过,便再也不曾起过其他心思,至多不过是彼此相对而坐说些话罢了。他那时心里想的是‘天下未平,何以成家’,想着既然错过洞房不如等到登基立后或是天下平定之后再想那些事,到那时或许夫妻感情更好。只是如今想来,也不过是因为情未至深处而已。
因为他不曾喜欢过杜云微,所以才会在错过洞房之后理所当然的拒她于千里之外,希望可以等到两人情意更深或是时机更加成熟之后再谈其他。可是如今,易雪歌只是这样依依的靠在他的怀中,他胸中的那颗心便犹如被情火烤着一般灼热跳动,情动不已。
萧沉渊慢慢的呼吸了一下,松开手,让易雪歌靠坐在一边,然后才低头轻声问道:“这样可以吗?”他的声音在这样热气蒸腾的地方,听上去也是湿润的,让人想起夜里凝在花叶上的白露,清而冷却是柔软湿润的。
易雪歌点了点头,然后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低下了头:“等会儿施针的时候,你要闭上眼才行。”她强自忍耐着羞意瞪了萧沉渊一眼,轻声道,“既然你是萧沉曜,那么闭着眼认穴道想来也难不倒你。”
似萧沉曜那般的武道宗师,武道高深,人/体穴道早已是了然于心,根本就不需要目视。
萧沉渊垂眼看了看易雪歌面上的红晕,忽而问道:“你不生气吗?”他笑了笑,清俊的面容犹如月光照在其上般的光色皎皎,“我隐瞒身份的事。”
易雪歌从水下伸手握住萧沉渊的手,认真的道:“我当然生气啊,从头到尾,只有我像是傻子一样为了你又病又哭,而你却从来不曾吐露过半字的真话,看着我犯傻。可是,”她顿了顿,抬眼看着萧沉渊,一字一句的道,“哪怕我再生气再羞恼,想到你还活着,想到在那么多事情之后,上天还是让我再次遇见你。我便一点也不生气了。诗经里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直到如今我才知晓其中之意。”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见到了你,我还有什么不欢喜的呢?
易雪歌笑了笑,有些费力的握着萧沉渊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心跳的飞快,声音却是轻而清,温柔婉转的语调如同天边的霞光,徐徐落下,将面颊晕得红艳:“我也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只是沉渊,请你一定记住:至少,现在我是爱你的。”
指尖犹如燃烧着灼人的火焰,那样的情意使得易雪歌本就明秀的面容美得无法令人直视,萧沉渊几乎无法把目光移开,他的眼睫随之颤了颤,忍不住轻声应道:“雪歌,我也......”他像是被针扎到眼睛一样,猝然闭上眼,顿住口,后面的话再也无法说下去。
对他而言,爱情是太过陌生的东西,哪怕心里清楚明白却很难述之于口。一旦把那句话说出来,猛兽收起所有的爪牙露出无害柔软的腹部,毫无遮拦的把自己的弱点交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