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萧沉渊半点不为所动的端着醒酒汤站在原地,俊美冷淡的面容一如神庙里的神像一样不朽。
易雪歌怀着偷听到不该偷听的事情可能要被灭口的害怕以及梦里心理出轨的愧疚,手脚利落的接过那汤碗,没话找话的问道:“已经天亮了吗?”
清晨温暖的阳光从窗隙里透出来,在沉香木的梳妆台上留下淡淡的光痕,就像是女子胭脂盒里的胭脂似的颜色柔软。而那留在空气里的一道光则如被丢下的花瓣似的四散开来,空气里的金粉般铺天盖地的洒在所有人的眼前。
在这样的背景下,萧沉渊看上去也格外的温和,如同春日里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你先醒醒酒,等会儿我们一起用早膳。”他适才递碗的时候触到易雪歌的手,此时便十分自然的问道,“手怎么这样凉?”说着便帮她拉了一下被子。
易雪歌有些不太适应忽然如此体贴的萧沉渊,只得低调的低着头喝汤。可惜她宿醉醒来,没什么胃口,只是小口抿了几口汤,想了想还是问他:“你怎么还没用早膳?”
醒酒汤还是热的,喝下去的时候身子都舒服了许多,里面加了白糖和桂花本来应该是甜甜香香的,偏偏还往里面加了橘子,青梅以及白醋,又酸又甜,舌头被这样的味道一刺激,就像是被凉水冷过一样,脑子也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萧沉渊坐在了床边:“等你呢。”他纤长的眉头轻轻地挑了一挑,透出几分浅淡适中的笑意来,“你昨晚一喝醉就说梦话,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只得照顾着你睡沉了才回房休息。所以今天本来就起得晚了,便索性来你这里等你一起吃早膳。”
昨晚还咄咄逼人,刚刚还阴谋诡计的夫君啊,你转画风转的如此快究竟是为哪般啊?易雪歌咽下那酸酸甜甜的醒酒汤,扯出一个挣扎的笑脸:“真是谢谢你啦。”她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只得小心的问了一句,“我应该没说什么胡话吧?”
萧沉渊垂眼看她,长的让人嫉妒的睫毛在笔挺的鼻梁上映出扇形的阴影,唇角的弧度非常小,平平淡淡的说道:“没什么,你就是把我当做皇兄告了个白。”
虽然萧沉渊有好几个皇兄,但是再这样的语境里,他们很容易就能知道对方提的是哪一个皇兄。
卧槽,我居然真的说了!真的说了!易雪歌几乎不敢去看萧沉渊的脸色,她使劲埋头喝汤,小口小口的,一张脸憋得通红。
房间里一下子就只剩下易雪歌认真喝汤的声音。
沉默了一会儿,萧沉渊忽然开口问道:“你既然那么喜欢他,当初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易雪歌慢吞吞的从汤碗里面抬起头,乌黑的长发柔顺的披着两肩,肌肤被映衬的更加苍白如雪,她就像是一朵水晶雕成的花,有一种易碎而凝固的美丽。萧沉渊的眼神就像是被风拂过一样,荡起了微微的波澜。
易雪歌认真的看了眼萧沉渊,随即就低下了头,轻声道:“我一直以为,相爱是两个人的事但我喜欢他却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总觉得自己爱得十分伟大,不愿意给他半点的困扰。”她自嘲似的笑了笑,眼底有水色一闪而过,“现在想想,又有点后悔了。早知如此,还不如早点告诉他呢。哪怕他心里知道我的心意,可也及不上我亲口告诉他。”
萧沉渊默默听着她的话,好一会儿伸手把那空了的汤碗拿回来:“已经喝完了。”他看着脸色红润的易雪歌,笑了笑,“你近来身子恢复得很好,等到秋狩的时候,正好可以跟着一起凑一凑热闹。”
阳光照进来,空气里浮着淡淡的金粉,萧沉渊唇角那一点薄薄的笑意仿佛也被染成了金色:“你要是不会骑马,我正好可以教你。”
易雪歌没来得及为自己无疾而终的初恋伤春悲秋就被萧沉渊这个毫无情趣的家伙打断了,只得随口道:“那倒不必,我会一点儿的马术。”她像是想起一些往事,眼神飘忽了一下,“你看的资料没有说吗?原先我父皇给我定亲的那个盛南生出自武将世家周家,我那时候有些小孩心性,听说对方年纪轻轻就立下不少战功,尤其精通马术和枪法,我就暗地里偷偷学了一点,想着日后也有共同语言。结果后来南楚大乱,那点儿的马术倒是派上用场了。”
萧沉渊的眼神静静的落在易雪歌身上,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易雪歌一边回忆,一边露出一个淡淡却真切的笑脸:“后来遇上萧沉曜,为了和他多呆一会儿,我就假装不会马术,让他教我。本来是想要多和他呆一会儿的,结果他心里面大约是嫌我学的太慢,后来就随便指了个人教我,估计到了最后他也只当是我太笨学不会。”她叹了口气,又转回原先的话头,“说起来,当初为了能让萧沉曜有名正言顺的借口可以出兵替南楚平乱,我答应和亲秦国,的确算是辜负了盛南生。也不知道他怎样了。”
萧沉渊冷淡的回答她的问题:“据我所知,盛南生如今乃是南楚重臣,玉贵妃为了拉拢他,还把自己的幼妹嫁给了他。”
好吧,易雪歌十分沮丧的发现:自己恋爱缘估计十分浅——定亲对象已经另娶,初恋对象已经死了,剩下的现任夫君又是萧沉渊这样的货色......
果然啊,活着就是艰难。
萧沉渊适才听着易雪歌回忆过往情人,心里估计也不舒服,冷冰冰的添一下堵:“刚刚我和永州的对话,你都听见到了多少?”
这样清楚明白的问话,还加上一个“永州”。易雪歌再也不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扯着嘴角笑了一声,眼里却不带半分笑意:“你是指你准备杀人嫁祸的事还是你背地里和礼部尚书凤望舒勾结在一起的事?”她头痛欲裂加上心情不好,嘴里的话自然也不好。
凤望舒,字永州,出身秦国大世家凤家,家世才学皆是一等一,加上先帝赏识,年纪轻轻就位列被称作储相的礼部尚书一职。易雪歌自然是不曾见过他,但是萧沉渊那声“永州”,就让她猜个正着了。不过她也从未想过,萧沉渊竟然有本事令凤望舒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俯首称臣。
萧沉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他非常平淡的看了一眼易雪歌,淡淡问道:“你是后悔和我这样的同流合污了?”他声调温文,那个“同流合污”更是咬字清晰,十分叫人回味。
易雪歌被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就算那个女人可能会死,可是你派人去杀她,这种做法和荣国侯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萧沉渊的手指在案上轻轻的扣了扣,沉声道:“那么你以为:帮着人告完状,保护她回乡就是做了好事吗?她得罪了炙手可热的权贵,没了倚为依靠的夫君,家中老幼皆是为此丧命,更无可以养活自己的家财,这样的女人,就算荣国侯和我都不出手,她要如何活下去?”
萧沉渊笑了一声,唇角的笑容非常、非常的冷淡:“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我成全她,然后完成她的心愿。这有何不可?”
现实永远都比想象残酷,面对萧沉渊的问题,易雪歌几乎无话可说。
萧沉渊也许本来也没打算从易雪歌那边得到什么回答,他俯下身,黑沉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易雪歌,眼底浮光掠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雪歌,你知道我从皇陵里面得到的是什么吗?”他笑了笑,眼中殊无笑意,神态却是冰冷的温柔,“是历代帝王传下来的暗卫名册和暗令。有了这些东西,我就可以很简单的处理掉那些碍眼的人,做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日后我要做的那些事情,可能远远都要比刚才的事情要来得肮脏残忍的多。你要是连这种程度都接受不了,以后可要如何是好?”
那种目光注视之下,易雪歌只能被迫抬着头与他对视。
那种感觉就好像看着漆黑的夜空,乌云蔽月,星光暗淡,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那心底坚持的信念都无以为继。
可是这一刻,易雪歌却依稀从萧沉渊的眼底看到了他流露出来的那么一点的心情——他或许也厌恶着这般的自己,却又有某些未知的事物在折磨他,使他不得不在黑暗里不断行走,越走越深,离真正的自己越来越远。
易雪歌心上微微动了动,忍不住伸手握住他的手:“那个,至少你现在还什么都没做啊。”她朝萧沉渊笑了笑,顺着自己的心思说道,“我以前在冷宫里面吃冷饭和剩菜的时候也特别的讨厌文贵妃,想起她自己大鱼大肉还不肯让厨房给我和母后一点热饭就恨不得去咬她几口,尝尝人肉的味道。可是后来出了冷宫,我还是得拉下脸像个宫女似的讨好她,她喜欢用雪水泡大红袍我就要主动替她去采雪水,一双手冻得通红。我每□□她笑,心里却气得恨不得往那些汤汤水水里面加毒药,干脆毒死她算了。可是,我还是没有。因为,我知道我自己比那些仇恨更加珍贵。我的一生很长,总是会遇上许多的机会,犯不着为了她赔上我自己。结果,你知道的,她后来死在乱军中了。”
她很认真的看着萧沉渊,眼神清澈的可以倒映出萧沉渊那张冷淡到了极点的脸:“萧沉渊,你要知道,你自己比那些仇恨更加的珍贵。报仇有许多的办法和时间,永远都不该为了那些毁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