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这位三太公捋着花白胡须,随意道:“这里既叫‘雨花台’,便以‘雨’为题,每人成诗一首便好。”
三太公话音落下,底下便有人面露狂喜,有人满脸为难。
闵朝宗哈哈大笑:“叔公既然出了题,何不一并下个彩头?”
三太公笑骂了一通,却也没吝啬,将随身的折扇献了出来。
芳菲分明瞧见,三太公的扇子一出来时,家中几个男孩儿们的眼睛都开始放亮,尤以闵云凯为最。
芳菲好奇的问道:“三哥,那扇子莫非还有什么讲究?”
闵云凯十分惊讶,再看芳菲的眼神就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惋惜:“你竟不知?那扇子是前朝古物,太祖皇帝所赐。当年闵昭仪回富春省亲,这柄古扇就扎根在了咱们家。”
芳菲举起酒杯,甜甜一笑:“那就恭祝三哥旗开得胜,一举夺下那宝贝才好。”
闵云凯听了此话十分受用,口中却连连谦逊,只说自己能力有限,不及大哥闵云泽和二哥闵云海才思敏捷。
几个小辈们散去各自思考佳句,长辈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喝的不亦乐乎。
雨花台三面环水,汉白玉的高台托起了整个建筑。池中是各色锦鲤,说来有趣,雨花台水边种了许多桃树,每当落英缤纷时节,这些锦鲤便争相吞食落在水面上的花瓣,算得上是雨花台一景。
芳菲依在栏杆边,手中撒了许多鱼食在池中。
闵芳苓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四妹妹淘气!难不成胸有成竹,已经有了好句子?”
芳菲扭头笑道:“瞧三姐姐说的,我若有了好句,何必在这儿孤零零吹冷风?”
闵芳苓四下瞅了瞅,见无人观望此处,才放心道:“你可真是个呆子,不是我抱怨。大伯父才从京里回来,你身为庶女,越发该上心,学着怎么讨好大伯父。万一四妹妹一鸣惊人,不但大伯父要高看你,就是在三太公面前,那也算露了脸不是?”
闵芳苓见芳菲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一喜:“平日,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帮不上什么,今儿好容易得了两句好话,偷偷告诉妹妹,妹妹若能夺魁,别忘了我就好。”
闵芳苓用袖口掩了嘴,附在芳菲耳边低语道:“身闲酒美惜光景,惟恐雨落花飘零。”
两句话只以脱口,便引得芳菲惊诧。
闵芳苓略带几丝得意,千叮咛万嘱咐,这才放心的去了。
芳菲站在原地暗暗琢磨,闵芳苓在学习上能力有限,先生也从不额外夸奖她,怎么今日话一脱口,就有几分“六一居士”的老道?
芳菲小心翼翼将众小辈们的表情收归眼底。气定神闲的是大少爷闵云泽,苦大仇深的是三少爷闵云凯,满脸无所谓,却又透着不服输劲儿的是二少爷闵云海。
芳菲敢断定,闵芳苓偷偷告诉自己的两句诗,十有*是从这三人身边盗来的。
她今儿只要用了那句子,必要与这些少爷们起冲突。
闵芳苓,真是时时刻刻不忘陷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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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七绝一出,谁与争锋
暂且不说芳菲写了哪四句话,只说这些晚辈中,一心要得那扇子的,非二少爷闵云海莫属。眼瞅着香柱要灭,大少爷闵云泽又研磨完毕,预备提笔。闵云海慌了,忙将自己心中腹稿誊写下来,恭恭敬敬呈上去与三太公。
余下几个男孩儿也都有了定论。
这些人也有写七言律诗的,也有五言绝句的,更有长篇累牍,堪比《长恨歌》的。
三太公瞧了几张,虽然没说什么,不过眼神里的满意却无法阻挡。
闵云海见自己的诗稿赫然在案,心中更加欢喜。
“云芝来瞧。”三太公唤着大老爷的表字,“这两句倒有几分野趣。”
众人举目去瞧,却是二少爷闵云海的字迹。闵云海他倒也还算淡定,唯独雷氏兴奋的够呛,忙给儿子使眼色。
“清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上滩来。”闵朝宗默默念了两遍,不免笑望向二老爷:“许久不见云凯,这孩子越发精进了。还是二弟教导有方。”
二老爷朗声大笑,欢喜之情难以言表。
三太公左手又拿起大少爷闵云泽的卷纸,右手擎了闵云凯的小诗,两相瞧过,先冲左手边微微颔首,没过许久,又放下了卷纸,却只专心读闵云凯的小诗。
“‘身闲美酒惜光景,惟恐雨落花飘零。’这一句当真了不得,只这‘飘零’二字一出,怜惜之意力透纸背。”三太公满是赞许的目光落在闵云凯身上。
原来,这三太公家的几个堂少爷根本无心和闵云泽等人争风头,便胡乱做了几首,敷衍了事而已。
对比之下,闵云凯今日确实争气。
闵朝宗略显惊讶的接过三太公手中的小卷,从头到尾细细浏阅一番,不免欣喜。
相比二少爷的乡野之趣,闵云凯这首更多几分婉约。
闵朝宗才要开口赞许,二姑娘闵芳蕤笑盈盈的开口,引了众人注意:“大伯父不妨瞧瞧四妹妹的,我刚不小心扫了一眼,实在是好文笔。”
芳菲目色坦然的看向闵芳蕤,闵芳蕤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芳菲身上时,甚是得意的一挑嘴角。
大有“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芳菲暗自冷笑:她刚刚要信了闵芳苓的话,此刻必定要惹来众人的厌恶。不但闵云凯将视她为盗贼,要紧的是,大老爷本就与自己没什么感情,此事一出,今后必疏远了她。
没有父亲照拂的庶女,今后的前程可想而知。
身闲美酒惜光景,惟恐雨落花飘零。
真真是好句子,可惜......她还不至于拾人牙慧,捡了闵芳苓的便宜。
三太公离着案几最近,抄手先一步捡了那宣纸。
“咦?”三太公低声出奇,诧异的看了看芳菲。
闵芳蕤两眼泛着兴奋的红光,频频与闵芳苓使眼色。
反倒是闵芳苓装出面如土色的惨败模样,不敢直视芳菲。
“四丫头,你且过来。”三太公朝芳菲招招手,“这果然是你写的?”
芳菲淡笑道:“芳菲愚笨,不比几位哥哥才思敏捷,勉强作了一首,叫三太公笑话了。”
“不不不,好孩子,这诗......颇有几分意境啊!”三太公释然,忙将诗笺递给众人瞧。只见上面娟秀的字迹,工工整整四行诗:
雨洗空山月色新,
市人行尽野人行。
翠林扶风凄清夜,
莫道无缘听蝉鸣。
大少爷闵云泽第一个叫好:“前人已有‘空山新雨后’,这首联倒也寻常,只是‘市人’、‘野人’用的绝妙。市人为财利驱使,喧嚣中奔波,唯有野人身上能感到幽人自处,偏僻自足的玄妙,四妹妹这诗颇有大家风范啊。”
三太公十分赞同。今日所见这些诗句,要真找出一篇能打动他心的,便非此莫属。
“云芝,依你之见?”
闵朝宗忙拱手道:“还请三太公做主。”
三太公爱才之心骤起,当即将这前朝古扇就送了芳菲。大伙儿纷纷起身恭贺,闵芳蕤两眼冒火,几乎恨不得将芳菲生吞活剥了。
明明已经下了套,谁想闵芳菲非但没有中招,反而博得一片喝彩。
闵芳蕤焉能不气?
家宴摆到下午,三太公才醉酒尽兴而归。闵老太君毕竟有了年纪,身子有些吃不消,坐了软轿,由大太太和二太太亲自护送回去。没了长辈约束,诸多堂兄弟推杯换盏,小辈们越发肆意。
芳菲先离席回了红叶阁,文鸢和靖童围着那桌上的古扇啧啧称奇:
“这竟是太祖皇帝的赏赐,哎呦,年纪比咱们加起来还大些。”
芳菲握了握,这扇面上有乌黑发光的边款拓片,配上紫檀这种深色扇骨,立即有了呼应之美。素绢的扇面上绘着泼墨山水,大开大合之势扑面而来。
芳菲吩咐道:“找个漂亮些的盒子,装起来,我预备送人。”
文鸢、靖童大吃一惊:“姑娘好容易得来,怎么......”
芳菲浑不在意的一笑:“这东西一瞧就是男子之物,我有何用?名正言顺的送出去倒也免了一份担心,若不留神落在他人手里,不知怎么编派我的名声。”
她今儿也算出了风头,若不懂急流勇退,恐要吃亏。倒不如送个人情,结交善缘。
文鸢用匣子小心装了那古扇,自己不敢一人出门,便拉了红叶阁里的两个小丫鬟。
她们一行来至前面闵云泽的院落。闵云泽作为嫡长孙,住的原是老太爷的旧书斋。彼时,闵云泽尚在雨花台和堂兄弟们吃酒,院中是几个大丫头领着一干小丫鬟看家。
见是文鸢来,为首的一个红衣丫鬟笑道:“哪阵风吹了你来?”
文鸢与此女是同日进府,交情了得,她便嗔道:“还不快把你们的好茶拿出来与我吃!”
红衣丫鬟和众人簇拥了文鸢进门,待听说是四姑娘打发她来送东西,红衣丫鬟心生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难为你还兴师动众领了俩左右护法!”
文鸢忍俊不禁,噗的一笑:“你这张嘴,还是不饶人。听听你这话,什么左右护法,变着法儿的挤兑我!”文鸢也不说匣子里是什么,只吃了两口香茶,闵家的大少爷,屋里的茶自然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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