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钰扫了眼她怀中的小家伙,声音抬高了些:“给卫夫人找间干净的客栈,好生送下去。”他刚说完,外头立刻有人回应,紧接着便恭敬地将董如引下了马车。
一路过来,董如都没有见到过一个人,马车周围也是没有护卫,苏流钰这么一说,便是立刻来人,到将她吓了一跳,赶忙跟着那人下去了,临走前又是谢过他才进了客栈。
等到安顿下来,那人将要出门的时候,董如赶忙又是问道:“这位官爷,请问一下京城有没有一户人家是姓卫的?我想跟您打听一下。”
那人眼珠一转,却是笑眯眯地敷衍她:“呦,姓卫的人家多了去了,您这是总归给我一个全名儿,我才好跟您指路不是。”
这人说话语气轻佻,明显是在敷衍她,嫌她是乡下来的看她不起,此番若不是自己主子吩咐送她上来,想必他是正眼都不带瞧董如一眼的。
董如是听得出来的,看着这人一副奴才相,却是高人一等,对她极尽鄙夷,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委屈,浑身都感到分外不自在,想起卫七郎,只觉得这地方的人怎么都是这副样子,便也没了心情,但她又不敢得罪这个奴才,只得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忽然苏流钰的声音传过来,清淡如水,却是问她道:“你现在就要去寻他?”
他一来,那奴才变脸比翻书还快,立马对董如又是恭敬又是巴结,弄得她更加觉得恶心。
苏流钰淡淡看了奴才一眼,又是跟董如笑道:“你知道你相公是做什么的吗?是什么身份?”
董如摇头,已经到了京城,她只恨不得现在就见到他人,便说道:“我们分开太久了,我只想找到他。”
听她说话,语气温软,含着思念,苏流钰忽然隐去笑意,认真说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即选择了,往后知道什么,看到什么,都要自己去承担,坚强些。”
董如听得不甚明白,眼中疑惑浮上,刚想问清楚,便又听他淡淡说道:“既然现在就要去,时间也是刚好,他正好这个时候下朝,我带你去寻他。”说着,雪白的人影便是走了出去。
董如一喜,不再想其他,赶忙抱着孩子跟了上去。
马车一路载着他们穿过了多条宽阔的马路,最后拐进了一处深幽却是有重兵把守的巷子里。巷子里一个平头百姓都没有,一路慢慢悠悠地穿过,气氛却是越来越压抑,董如甫一入了这巷子,就莫名感到压抑,心跳加快。
这种空气中都带着凛冽威势的气息,只让她害怕,赶忙抱紧了小家伙暗地里安慰自己。
终于走出了巷子,她不禁浑身感到虚脱,但这时候马车却是停了下来,一旁的苏流钰轻声说道:“就停在这里吧,再往前就是你相公家了。”
“我相公家?”见苏流钰点头,董如脸上一阵喜色,顾不得再说别的,只抱着孩子下了马车,便想着朝巷子外头跑去。
他们分开整整一个多月了,这一个多月董如想了很多,从最开始的盲目到心慌,再到现在的想念,回首来路,长路漫漫,她忽然发现,嫁给卫七郎已是一年有余,他们一起相伴着走过了很多个日夜,直到现在,她才惊觉,不论他们将来会怎样,可自己对他已是依赖过深,情深厚重,早已离不开他了。
而现在,他也许就在前方,只要转过这个弯,她就能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卫七郎了,那些连日来的思念和挂记,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了温柔的水,将她汹涌澎湃包围。如果见到他,董如一定会跟他说:我想你,孩子也想你,我们是一家人,不论你有什么过去,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便都将它放下吧,因为,你是我的爱人,我希望你安好。
怕相思,已思相,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
脑海里闪现着卫七郎的面孔,顿时,她的心中柔软下来,怀着无限期待,向往着他见到自己该是多么惊讶又高兴的表情,她怀抱着孩子脚底下加快步伐,朝着那个弯口转了过去。
可是,一道声音,一道声如黄莺的少女声音却是先她一步响了起来,那声音透着无限娇媚和爱慕,就这样轻飘飘地吹进了董如的耳朵,只让她硬生生地停下了步子,站在了那个弯口,看到了此生心里最难受,最自卑的一幕。
那一幕让她怔住了,再也无法迈开步伐上前。
阳光很是刺眼,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一道挺秀的人影,身后跟着一大群侍从,缓缓从街道另一边走了过来,停在了卫府门前,排场盛大。
那人影身穿正二品朝服,黑发全部扎在一个纯玉色的玳瑁里,梳理的整整齐齐的。紧实的腰部也是佩戴纯色玉带,脚蹬云纹步履厚底靴。
那是董如心心念念的相公,她怔怔地看着,原本走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
看着他端坐在马上面,由下人迎接着下了马,阳光照耀在他身上,原本就俊朗清润,丰神俊秀的他,此时看起来却多了一股难言的威势,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从他身上发散出来的压迫力。
那么的高高在上,下个马都要人弯腰低伏,那还是他本人吗?
还是她心中那个待她如初,温柔挺秀的相公吗?
忽然不敢上前了,她感到陌生,他们就隔着几步路的距离,她却觉得就像一道深深的鸿沟,她就像是一只鸵鸟,已是没有勇气跨过去,只呆呆地不知所措。
他转过了头,淡淡向着四周扫了一眼,登时,他身旁那些下人俱是一个个地跪倒在地,给他请安,这一幕只让董如看着呼吸困难,感觉要窒息了。过后他便是要进门,就在这个时候,从一旁的街道上,跑出来一个火红少女。
那少女一身红衣,黑发飘扬,生的秀雅绝俗,笑起来犹如鲜花一般粲然生光。看也不看旁边的人,只跑到卫七郎跟前,美目流盼间凝视着卫七郎竟是毫不掩饰的爱慕和娇憨,就像那火红的仙子,飞扑向了站在那里风度翩翩,面如冠玉的男子。
甜甜地娇声唤他:“梓明哥哥,你终于回来了,雪瑶都想死你了。”
说罢,她不管旁人如何,只身子上前,欢快地伸出两条藕臂,紧紧攀上了卫七郎的胳膊,抬起眼眸明丽如光般地深深看着他。
梓明哥哥……?
董如忽地感到心中一疼,心中无限的期许柔情就这样悄然熄灭了。
那一幕就像一张网,紧紧将她缠绕,带着倒刺,扎的她顷刻间鲜血淋漓,呼吸也不顺畅,孩子她都感觉不到了,只这样呆呆地看着他们。阳光下,那一对人儿才像是一对璧人,男的俊俏,女的娇美,被人们簇拥着像是金童玉女。
而她的相公卫七郎,此时却是对那红衣少女淡淡一笑,轻声说了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风风火火的老样子。”
他的语气和缓轻柔,说罢,便是当先进了大门,身后的那少女听着竟然脸蛋粉红,一双熠熠生辉的大眼也是水润异常,却是因他那一句话,羞涩的只化作了一滩水,将要瘫倒在门口了。
她看到了什么?谁能告诉她,谁来跟她说明,这是怎么了?她的相公为何被别人状似亲昵地称作梓明哥哥?
那个少女长得那样好看,伴在他身边是那样的合适般配。她忽然有些喘不上起来,念起以前的日子,只怪自己被卫七郎护的太好,人已是傻了,忘了自己的出身是个村姑,先前竟然妄想着他能感受到她的气息,转过头来望这里一眼。
如今如梦初醒,却是没有,都是她自作多情在心里妄想的,他从没想过要转头看这里一眼,也就无法发现她在这里。
怀中的小家伙忽然身子动了动,董如一怔楞,呆呆地低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孩子的脸蛋上已是滴满了自己留下的泪水。咸涩的味道流到孩子嘴里,他却是受不住开始咿呀叫唤着抗议了。
她怔怔地望着孩子,这孩子如今身子已是慢慢健壮,小脸也是白嫩嫩地,轻易不哭,此刻竟然已是会轻声发出咿呀声了,可是他的父亲却变了个人,陌生了。脑海里一直反反复复闪现着方才那红衣少女抱着卫七郎胳膊的模样,而她的相公却是不排斥。
想到这些,自卑心痛就一起像是刀子般一刀刀地剐着她,体无完肤。
眼泪流的更凶了,往后她们母子该怎么办,董如不知道。
“泪水最是无用,但有时候却是最有效的利器,收回去,留着它该用到的地方。”
董如木木地抬起头,向着说话之人看去,泪水朦胧间,那一身白衣的苏流钰已不知站在她身旁多久了,也许他根本就没走,一直陪着她。
可是他的表情却是清淡的,如流水的声音也是毫无感情,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轻声说道:“董如…坚强些。”
坚强些…她该怎么坚强?看到自己相公身旁陪着一个,自己就是永远努力,也无法匹及的凤凰时,那一个火红少女,她该如何坚强才能超越?或者说,才能不让自己面对她时自卑?
她低下头去,闭了闭眼不再看一眼那诺大的卫府,抱紧了孩子慢慢转身走了开去。
如果真的在乎我,就不要让我看到你们相伴的这一幕……如果要欺骗我,就请一直欺骗下去,不要让我认出你,我会受不了,因为心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