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七郎坐在外面赶着骡子,不紧不慢地稳稳走着,听到她说话,语气有些伤感,不禁微微一笑,望着那天际一抹晚霞,眼神悠远,回道:“天为盖,地为炉,生命轮回生生不息,却也是这世间最伟大,最让人感慨佩服的,我们只不过是这天地悠悠间沧海一栗,不足挂齿,娘子又何必心生伤感。”
董如听他如此说,心道自己的心境确实有些迷惘了,当下微微一笑,身子慢慢挪动,掀开帘子和卫七郎坐到了一起,整个身子都靠着他,也跟他一般望着远处的红霞,轻柔说道:“世事无常,真想和你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永远不分开,那该多好。”
卫七郎没说话,只是轻笑着望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柔情,伸出一只胳膊将她揽了过来,让她靠着自己更紧些,然后赶着骡车,慢慢向着邺城行驶而去。
官道上有很多从别处赶来参加回婚节的小夫妇,或走或坐车,相互依偎在一起,都是一脸的幸福和期待,说说笑笑间憧憬着往后人生的美好和生活的幸福。
骡车从他们身边路过,董如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发自内心地也跟着开心起来,想到自己也将要和心爱的相公过一辈子,不分离,他永远疼爱着自己,心里就止不住地涌上浓浓的甜蜜。
小手悄悄地摸上了隆起的肚子,在心里跟自己说到:孩儿,你一定要健康长大,娘亲和爹都很爱你呢。想着她偷眼悄悄看了一眼身旁正在专心赶车的卫七郎,他俊俏的脸容正沐浴在夕阳余晖中,她低下头去,嘴角染上一抹甜美的笑意。
路走了一半,到了夜晚,卫七郎便领着董如住进了驿站里,董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通常驿站的作用都是国家有战乱,或者远方有什么消息需要千百里加急,给散落在各地的城池或者京城联络时,才会启用的官家驿站,普通百姓没有允许,是不可能住进来的。而且从董如住进来后,在驿站里头也没见过一个留守的官爷,只有她和卫七郎。
“七郎,外面是不是起风了?”董如正挺着肚子坐在床塌边上,卫七郎正蹲下身,挽高袖子,给她捏着脚,听闻窗外一阵呜咽声呼啸而过,怕是起风了,便问他。
听闻,卫七郎耳朵轻微一动,头都不抬地笑道:“是起风了,看来晚上还得给你多加一床被子,已经深秋了,夜里凉,待会我给你打盆洗脚水让你泡个热水脚再睡。”
看着他手底下不停,董如心底一疼,但又有一股烦躁之感忽然涌上胸口,她突然娇声喊了一声:“你别捏了!”想弯腰去拉他起来,可是身子低不下去,只得将手臂伸长,拽住他肩上的衣衫想拉他起来。
卫七郎抬头见她双眼水汪汪的,染着疼惜和不常见的清淡,不明所以,但还是顺势站起来,坐到她身旁,说道:“你怎么了?”
董如却不说话了,只是轻摇头,拉着他的一面衣角,低着头沉默了半晌。
她有时候是有些傻愣,但不笨,驿站能住进来,这其中肯定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绝对是卫七郎做了什么,这需要有身份的人才可以,但卫七郎的身份她一直等着他开口跟她说,可是没有。
“……你去打洗脚水吧。”董如默默地说了句。
卫七郎瞧着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实在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纵使他心思玲珑,心机深沉,也在此刻有一种无力之感,深感女人的心思很是难猜。还以为董如身在孕期,性子便有些带刺,前一刻还笑脸相迎,后一刻说翻脸就翻脸,实在是反复无常,但妻命难违,便也没放在心上,起身听话地出门去烧水去了。
待他出去,将门关上,董如便一下子抬头气鼓鼓地瞪着门口,嘴里低声怨怪:“还聪明之极呢……简直就是个笨蛋……”
整个刚洗脚的过程中,董如都没给卫七郎好脸色瞧,弄的卫七郎一脸的莫名其妙,想问,但看她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摸样,嘴唇蠕动着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便也只得灿灿地给她默默洗脚。
而董如却心里更是火气,她不搭理他,而他竟然就这样不管了,更不跟她说话。
她是女人,感性又柔弱,内心世界如果住进一个心爱的男人,就不能忍受那个男人对自己有意欺瞒,这分明就是不信她。越是这样想,她心里越委屈,自己是堂堂正正嫁给他的,身世背景一清二楚,在门户上面从没有一丝的隐秘。
她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任由他摆弄,倒是卫七郎,头顶有一双既嗔怪又忧怨的眼睛死盯着自己,他感到浑身都不自在,回想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啊,心里更是觉得阿如孕期中,性子却是反复无常,无理取闹了。
董如眼瞅着他半晌,忽然脸色柔和下来,她已经渐渐摸清卫七郎的脾气了,他若是不想说,你就是要死要活,他也不会动心正眼瞧你的,遑论跟你说话。
那便换个方法。
☆、第四十五章:橙儿
洗完脚,卫七郎帮着她躺好,被子盖严实,自己才躺下来,回身像在家里一样,用一只臂膀轻轻拥着她,董如的头于是就紧紧抵在了他的锁骨上,长长的睫毛轻眨着,扫过锁骨上细腻的肌肤,卫七郎身子一动,说道:“挺痒的,别动了,赶了一天的路,你也累极了,快睡吧。”
董如点头嗯了一声,便没了声息。
外面风声愈急,呼啸呜咽着,吹得窗户轻微作响,听起来像是鬼哭狼嚎。
。……过了半晌,她忽然睁眼,抬头望着黑暗中卫七郎那张清俊的面容,伸出手轻绕着他的一缕头发,柔声问道:“七郎,你睡着了吗?”
赶了一天的路,卫七郎也是累了,她还以为他早都睡着了,没成想,她刚一问完,卫七郎的眼眸便立刻睁开,竟是清亮异常,看起来就好像他根本没睡着过似的,转过头来望着她,眼里有着淡淡的怜惜,问道:“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董如一愣,没想到他会反应如此敏捷,但还是实话实说:“就是有些口渴,而且感觉腹部有些往下坠,整个身子都泛酸乏力。”
“那我去给你倒杯水,你等着。”说罢,卫七郎便松开她,掀开被子起身下了床,披上衣服走到桌旁点燃了烛火,便给她倒水。
他端着水走回来坐到床沿上,一只胳膊半扶起她,将水递给她,看着她喝完,又扶着她躺下,将杯子搁向一旁,然后便将手搁到她的腹部上感受,少钦,皱眉道:“看来快了,没准就在这个月或者往后的几天之内就快生了。”又伸手搭上她的脉搏,嘱咐道:“这几天你要格外小心,身子有任何不适之感都要告诉我,记住没?”
董如点点头,可是她的脸上又显出害怕,担忧道:“可是,月份不足啊,会不会影响胎儿?”
卫七郎一直皱着眉,显然早就想到了,心底浮上长久以来便一直担忧的念头,但还是宠着她,摸了摸她的脸颊,温柔笑道:“不会的,你别担心,有我在呢。”他说着,又伸手掀开董如的中衣,将手伸进去,敷到她的肚皮上,给她轻轻揉着,舒缓她的不适,说道:“睡吧,我陪着你呢。”
“可是我睡不着。”董如躺平在床上,望着卫七郎,眼里浮上惧怕和担忧神色,说道:“我听乡下的姐妹们说,生孩子是很痛苦很疼的,若是我到了那天,该怎么办啊?而且,我们村子里以前有个新妇,因为肚子太大,到了生产那天难产,最后孩儿是顺利生出来了,可是人却没了,万一我也坚持不住……”
“胡说什么!!”卫七郎忽然断喝了一声,打断了她,紧蹙着眉毛看着她,从她的肚子上停下手来紧紧抓着她的手,说道:“我不会让你有那种情况发生的,你只管老老实实放轻松,其他的都交给我就是了,不要担心这些。”
董如没说话,一双眼眸只是水盈盈地凝视着他,卫七郎也是这样望着她。很长时间过后,他眼中浮上疼惜,语气轻柔,却又有些痛苦,说道:“还记得你当初差点滑胎吗?那个时候生死边缘,你都挺过来了,现在难道还怕吗?”
他深深看着董如,慢慢俯身轻啄董如的额头,然后是眉毛、眼眸、琼鼻、嘴巴、脸颊,最后停在了她的锁骨上,头埋在她肩窝里深呼吸,声音有些沉闷地说道:“我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我娘,我还以为她是为了生下我,从而当场就难产去世了,所以我是一个人长大的。后来我懂事了,才知道我娘当时根本就没死,而是抛下了我远走他乡……”
他慢慢起身重新坐直,说着,神色却很是平静,仿佛这些事情不关他的事般,继续道:“可是纵然我恨她,但我却不怪她,她抛下我有她不得已的原因。后来我只见过她一面,就是在她将要死的时候。她看见我是微笑的,跟我说:当年背叛你,抛弃你,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她这一生即使偿还也没有任何资格,若是往后我碰上心仪的姑娘,就娶了她,好好照顾她,不要再让她受伤害了,因为,这个世上受苦受伤害的人,已经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