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嗔两手一摊,果断背叛了我俩穿开裆裤的交情,说:“我倒是觉得你父王这次办了回明白事,你如今只是性子顽劣,按照你母后和五个哥哥对你的这个宠法,大约再过个两千年你就要杀人放火了。”
我气得跟莫嗔打了一架,她的师父是碧梧仙山的宝珺仙姑,在战场上一个能打俩的剽悍女仙。我的师父是我二哥,哼哼,在战场上拿着巡海烈火叉一个能叉趴下四个。
最后我被莫嗔打趴下了。
后来我想了一下原因,这不是谁的师父更厉害的问题,而是她在修习累趴下时,她师父说的是“起来,不许停下”。而我练功时擦破一点皮,我二哥就扑上来抱住我大呼小叫:“宝贝,咱不练了。”
严师出高徒,溺爱毁一生。
我众叛亲离,只能回到素渔川那条破河中。
在孤独时我看到了那盏鱼龙灯。
那日星河璀璨,我御风化身白龙游到山崖峭壁上,却见那峭壁上的悬灯之下,有处天然石洞。洞口上数蓬从石缝里生长的木本绣球花,一抹惊艳,姹紫嫣红。洞旁是飞流直下清澈凌冽的山间瀑布,数尺见方的平台上摆着桌凳和新鲜的瓜果,一派恰到好处的精致讲究。
“龙神到此,不知何事?”洞内走出一人,微卷的短发,拨到一边的山犬面具,懒散的死鱼眼,合身的宽袖薄柿色短衫,好似周身笼着树木的清新之气。
我化成人形落到他洞口,指着山下川流而过的河说:“那条河的名字叫素渔川,本公主的名字,你是这里的山神吧?”
山神用一副睡不醒的表情面对着我,“哦,就是你啊。”接着他打了个呵欠说,“从我与这秀水岭结契以来那条河都已经枯竭两回了,你可要看管好了,不要给我添麻烦。对了,我怎么称呼你?”
“我乃西海白龙族六公主素渔川。”
山神急着回去睡觉,点点头说:“小六,天色不早了,还是明日再叙。”
“……”
我惊得差点儿晕过去,实在没想到世上竟有这等胆大包天的家伙,心想着等下次我二哥来看我时,让他用巡海烈火叉把他的洞府叉个稀巴烂。当晚我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了一晚上,思来想去正准备回西海,却见那讨厌的山神背着扫帚来了,“你的府邸打扫干净了没?”
他一定是脑子坏了,我可是西海白龙族的六公主,可不是他小门小户长大的,于是端出个高高在上的姿态说:“本公主长这么大,连扫帚都没摸过。”
山神把扫帚放在我手里说:“那你摸摸吧。”
“……”
我气得差点儿没晕过去,直接把扫帚扔在他脸上。山神摸了摸被砸疼的鼻子,翻着他的死鱼眼挽起袖子潜入水底深处,熟练地布置结界,用柔软的水草编织榻和案几,又从随身的小布袋里拿出些种子撒进河床里,那种子沾到泥就迅速地破土而出,有浓有淡的巴掌大的叶,植株大约及膝高,花朵却是星星点点的藤黄色并不显眼,只是那花朵如同鱼嘴般吐出点点荧光,香气四溢,整座简单的水府都被荧光点亮了起来。
“这花的名字叫流光珠,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不得不承认,这个山神虽然有些狂妄,但他的确有狂妄的资本,因为他有品位。对于有一技之长的人,我还是很惜才的,看他那死鱼眼和晚爹脸也顺眼多了,点头道,“不错,你很合本公主的心意,从今日起就由你来照顾本公主的起居吧。”
山神没说话,只是用力把扫帚扔在了本公主的脸上。
从那日后,我和山神秀水就成了不打不相识的好邻居。
他虽然长得难看点,可是敢往西海六公主脸上扔扫帚那需要何等的胆识,他有个性,我很欣赏他,尤其欣赏他的厨艺。所以隔三岔五的都要拎着酒和鲜鱼去他洞府混饭吃,喝醉了酒我就同他说杜蘅的事。
杜蘅是头风麒麟,我虚长他两千多岁,还参加了他的满月宴。见这小婴儿白嫩可爱,我随手塞了颗珍珠在他的手里给他玩。后来我听莫嗔骂:哪个脑袋被驴踢的给婴儿珠子玩,差点儿把我弟弟给噎死!我听了没敢做声,头回当了缩头乌龟。
乍一听,好像我这个人有恋童癖,其实在杜蘅成年之前我也只见过他那一面。后来也只零碎地听莫嗔说过他有个弟弟生性孤僻不与人来往,常年一个人生活在麒麟谷深处的梨花园里。有回我去找莫嗔,她的随侍说她去了梨园。我寻着皑皑白雪和幽幽梨香去了谷中深处,看到一个眼角微挑的俊美少年和莫嗔对坐饮酒,他一转头看到我,眼神三分不屑,七分嫌弃。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始喜欢他的,大约是因为我怎么欺负他,他都不搭理我,这让我觉得很寂寞。
我三哥知道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以后非常的害怕,怕我一冲动带着我二哥去把那人揍死。我全家都认为我骄纵顽劣,但不证明我会草菅人命,顶多也就是打断他的腿而已。可惜杜蘅是莫嗔的堂弟,我要是打断了杜蘅的腿,莫嗔也会打断我的腿的。
所以我明摆着暗恋杜蘅,一恋就是几千年。
“本公主那么喜欢他,不知道是他多少年修来的福分,他竟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我经常对着秀水边骂边哭,“他杜蘅是个什么东西,本公主随便找个都能比他好。”
秀水打个呵欠,根本就是说梦话,“你活该,谁要是喜欢上你这样的母夜叉才正经是自虐。”
“你给我闭嘴,你这个只会睡觉的蠢货!”
“我是蠢,否则怎么会坐在这里听你这个倒霉催的唠叨个没完?”
我伤心难过的时候被秀水骂几句,心里反而会好过些,自虐果真是会遗传的,惨兮兮地问他。“这世上去哪儿找一个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呢?要我喜欢上别人太难了,要别人喜欢上我也太难了,你说得对,除了我父王,这世上是没有人这样自虐的。”
秀水抬了抬他的死鱼眼,抓了抓头发,一脸鄙夷,“装柔弱也没用,我不会安慰你的。”
“……”
过了片刻,秀水又说,“总有这样的自虐狂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真的?”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
若是没有秀水的话,我想我是撑不了那么久的,大约早就在知道杜蘅喜欢上别人的时候去打断他的腿了。我也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一些,可我太喜欢他了,只要能留住他,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那种我喜欢的,也喜欢我的人,我几千年都遇不到一个,大约以后也遇不到了。
我去了一趟无垠地狱,回来后告诉秀水,“我要和杜蘅成亲了。”
秀水说:“你大冬天中暑了吧?”
“……是真的。”我说,“是我威胁他的。”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秀水有那样厌恶的表情,像看一个陌生人般,他慢慢地说道:“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任性顽劣,你知道有什么事可以做,有什么事不可以做,威胁人这种下作的事,你竟然也能做得出。”
在那样的眼神的压迫下,我莫名发冷,这几千年我已经习惯秀水的温和懒散,他的洞府是我可以放心掉泪的地方,他洞口那盏鱼龙灯在一片漆黑中也能让我找到温暖。
“下作有什么干系,只要能得到他,我就满足了。”
秀水的眉眼一下子松下来,淡淡的,漠漠的,已经没了情绪,“随便你。”
那日以后,我在河中,他在山上,再没说过一句话。
第二章
【第一节】
明明是梅雨季节,天光却极盛。
位于西临国东北方与北夜国接壤的边界贸易城秀城,已数月无降雨。遇龙江的浅滩几乎干涸,这给建立在水上的城邦添了不少的麻烦。秀城的百姓们出门靠船,每家门前都有渡口,可遇到干旱有些店家的渡口都干涸了,客船过不来,生意就惨淡得很。
一艘窝棚船停在金风玉露楼,守在渡口的伙计抱着踏板迎上来,却见那蒙着面纱的客人已踏着水面几步走到阶梯上,抬起手遮着日头对他同行的男子说:“小白,看这天象怕是难以有雨了。”
白寒露看那抱着踏板的伙计已经傻了,只好也一撩下摆足尖踏过水面,轻盈地落在台阶上,用他的鹤骨笛敲了敲幽昙的脑袋,不悦地道:“在外行走,要低调些。”
“吾辈还要如何低调?”幽昙指了指脸上的面巾,“脸已经遮住了,眼睛长得好看也不是吾辈的错啊。”
“人类是不能踩在水面上走的。”
“所以他们会嫉妒?”
白寒露身上的彼岸花图腾慵懒地伸着懒腰,长溪用只能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本座早就说了,带这种蠢货出来只会惹事,有本座在,保你无虞。”
幽昙阴阳怪气地笑,“说这种大话之前,你这只寄生虫起码要离开小白的身体吧?”
“偏不,他的皮本座睡得极舒坦。”
要任他们吵下去的话,怕是天都要黑了。白寒露抓着幽昙的领子把人往酒楼里带,不耐烦地说:“别废话了,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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