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橙神情淡然,看着一众的宫人入内,皇帝端坐在正厅宝座,眼如雄鹰般锐利,望着冬菱,咬牙道:“谁要是敢胡言乱语,朕绝不轻饶!”
冬菱浑身一颤,跪在地上请了安,又渐渐沉稳道:“娴主子小产那日,奴婢正巧随侍皇后娘娘去景仁宫探望,候在廊下时,看见有人提着食盒在石影壁后四处窥探,奴婢见他偷偷摸摸的,就多瞧了几眼。当时虽未计较,后来想想总觉疑惑,只是找不到人来对峙。不想,却又在翊坤宫撞见。”说着,贴地叩首道:“奴婢说的都是实情,没有半句妄言,请皇上明察。”跪着旁侧的太监吓得满头大汗,却并不说话,只是一味的点头磕地。
皇帝唇角半丝笑靥也无,还未开口说话,已叫人胆颤心惊。他望了眼青橙,见她安然若定的站在侧首,竟无一丝慌乱,微觉讶异。底下的宫人皆是骇然惶恐,垂手侍立,连大气也不敢出。皇帝道:“是你宫里的人,你可有话要说?”
青橙提了提裙摆,直直跪下,道:“翊坤宫送酸梅子的人是佩儿,景仁宫收到酸梅子的人是访儿,佩儿是我底下的人,暂且不论。但若真是我宫里的人送的酸梅子,访儿是见过的,应当识得,不如宣来对峙。”吴书来偷觎着皇帝神色,见他抬了抬脸,便连忙出去召人。
不过半刻钟,皇后闻讯而来,娴妃也带着访儿过来指认。访儿将那太监仔仔细细端详了许久,凄然的看了娴妃一眼,方回禀道:“启禀皇上,给奴婢酸梅子的人,并不是他。”
因着孩子还未过百日,娴妃鬓上朱钗尽褪,又未施胭脂,愈发显得沧桑憔悴。一听到酸梅子几字,就觉心上似剐去血肉般阵痛,她泣然道:“你可瞧仔细了?”
访儿见主子如此,鼻尖酸楚,明明知道不是,却还是回身又看了一回,方道:“确实不是,奴婢记得那人的脸长长的,眉毛很粗。而此人是圆脸,眉毛又短。”娴妃失落万分,嘴角抽动,眼圈儿滚着泪珠,皇帝遂安慰了一句:“别伤心了。”
娴妃自知失仪,却已是忍不住,背过身饮面而泣。皇帝起身,拍了拍她的背,语气低柔道:“好好儿养着身子,朕许诺你今后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娴妃不敢在帝后前太过放肆,忙抹了泪,勉强挤出笑容,道:“谢皇上。”
皇后道:“苏贵人跪了大半会子,快起来罢。”皇帝恍若此时才想起青橙还跪在地上,便随手指了张凳子,道:“去坐吧。”尔绮忙过来相扶,青橙依礼谢了恩,才款款坐下。
皇帝面色愈发阴沉,皇后怕他误会,便朝冬菱斥道:“糊涂东西,在万岁爷跟前也敢胡言乱语,差点委屈了苏贵人。”又屈膝道:“是臣妾管教无方,惹得皇上心烦,请皇上责罚。”
冬菱俯首点地,诚惶诚恐道:“是奴婢捕风捉影,疑神疑鬼,皇上要罚就罚奴婢,与皇后娘娘无关。”皇帝端起桌上一盏碧螺春,抿了半口,淡淡道:“你倒有些忠义。”旋即狠道:“自己去内务府领脊杖二十罢。”
皇后一听,脑中轰然大响,可瞧着皇帝脸色,竟不敢贸然开口求饶。冬菱吓得半死,浑身颤栗,大声呼道:“皇上饶命,皇后娘娘饶命,皇上饶命,皇后娘娘饶命…”皇帝撇过脸,露出厌弃之色,朝外头甩了甩袖。吴书来懂得,打了暗号让外头的太监进来绑人。
冬菱情急之中,喊道:“苏贵人救救奴婢,苏贵人救救奴婢…”
青橙原本不想理会,见冬菱手舞足蹈挣扎着被人拖出去,忽而生了恻隐之心,便唤了一声,道:“皇上…”
不等她往下说,皇帝眉头一挑,道:“怎么?你还要替她求情?”
青橙徐徐道:“如果是胫杖,顶多断掉两条腿。而脊杖,虽非最严酷的刑罚,但会对脊椎和内脏造成无可治愈的损伤,受罚之人,多半要被活生生打死。冬菱是皇后娘娘跟前的掌事宫女,做事利落,自有几分敏锐,见有人鬼祟,心存疑惑也不算奇怪。皇上宽宏大量,就饶她一命罢。”又冁然而笑,道:“今儿是我的寿辰,皇上就答应了我罢。”语气里竟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连皇后也未曾如此与皇帝说话,很觉酸涩。
皇帝搁了茶盏,忽而笑了笑,像是烟消云散一般,道:“今儿是你寿辰,都听你的。”
冬菱舒了口气,瘫软在地,半响才回神谢恩,道:“谢皇上恕罪,谢苏贵人。”皇上看了皇后一眼,道:“她是你的人,如此大错,你自己看着办。”
皇后忙屈膝道:“是。”又定了定神色,当着众人的面,朝冬菱道:“明儿起,你就去辛者库当差罢。”香菱才稍稍缓和的心,直直坠落到深渊最底处,她知道皇后怕被拖累,怕遭皇帝误会,必须撇清自己。若当下求饶,怕是惩处更重,便跪地道:“谢皇后娘娘恩典。”
这时,尔绮忽而躬身,在青橙耳侧轻声道:“主子,那太监奴婢瞧着眼生,好像不是咱们翊坤宫的。”青橙仔细一看,果然没有丝毫印象,便问:“你是哪里当差的?”那太监眼珠子转了转,道:“奴才是门房的小林子。”
青橙问:“哪道门?”
小林子满头大汗,道:“是翊坤门…”话音未落,只听尔绮忍不住喝道:“你撒谎,翊坤门下的谙达,没一个我不认得的,却从没见过你。”竟有如此转折,连娴妃也大吃一惊,不由得道:“难怪冬菱说你鬼鬼祟祟,难不成还真在景仁宫出入过?”
冬菱忙一口咬定,道:“奴婢真的在景仁宫瞧见过此人,绝无虚言。”
竟有人胆敢在眼皮底下故弄玄虚,皇帝气得额上青筋直爆,道:“说,你到底是何人?胆敢半句谎话,朕叫你五马分尸。”见皇帝震怒,小林子七魂吓跑了六魄,连连叩首,一股脑全倒了出来,道:“奴才在永和宫当差,庆主子叫奴才瞧着宫里动静,有什么风吹草动的,就向她禀告。”
娴妃胸口一恸,道:“酸梅子,可是庆嫔叫你送的?”小林子如捣蒜般摇头,道:“庆主子只叫奴才瞧着动静,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皇帝懒得听他再说,便道:“去把庆嫔叫来。”
庆嫔还在午歇,隐约听见外头有人传话,以为皇帝要宣她侍候笔墨,很是欣喜。正要好生穿戴一番,却遭传话太监道:“小主还是早些往翊坤宫去罢,让万岁爷久等了,可担当不起。”庆嫔比对着掌心的两对东珠耳铛,问:“难道不是去养心殿?”
传话太监道:“皇上眼下在翊坤宫问小林子话呢。”只觉大祸临头,庆嫔腿上一软,幸而身侧有伺候的宫人搀扶,不然非得跌倒不可。未敢耽搁,她换了身中规中矩的宫裙,绾了发髻,上了肩舆,才走了几步,忽而叫人停一停,挥手让贴身的宫婢上前,低声道:“去咸福宫通传一声,切记不可声张。”看着宫婢去了,庆嫔方往翊坤宫去。
陈贵人正陪着高贵妃在炕上摸牌,两人正是兴致斐然,绸帘一掀,书瑶疾步上前,福身道:“启禀主子,庆主子派了人来传话。”高贵妃出了两张牌,才问:“什么事?”见书瑶不回话,面露为难,陈贵人忙“哎呦”一声,道:“我这些天晚上睡得不好,昨儿叫御医院的人开了两付方子,煎了药,得一天三顿。瞧我的忘性,午时这顿还没吃哩,今儿就不陪高主子打了。”
高贵妃唇角笑意盈盈,眼底却隐隐透着萧寒,令人瞧不出端倪。她一把扔了手中的剩牌,温和道:“吃药定要按时按量才能起效,倒是我耽误你了,快去吧。”
陈贵人应了一声,遂穿了鞋,整了整衣衫,扶着宫人出去。到了廊下,见庆嫔的贴身宫婢往里头进,行色匆匆的模样,似乎颇为焦急,便回头看了看,低声冷笑道:“别以为自己瞒得好,当旁人皆不知道,总有一日要捅开天!”
说:
两更真是作死。
☆、第六十九章:我给皇上丢脸了
已至掌灯时分,长春宫偏殿灯火昏黄,顺嫔挽着圆髻,穿着素色寝衣盘膝坐在炕上翻看账目,听见外头一阵唏嘘,便扬声问:“是不是皇后回宫了?”绿竹返身进屋,道:“是,主子可有吩咐?”顺嫔趿了鞋,道:“叫人端水来,我洗漱一番,要去前头禀事。 ”
绿竹道:“主子还是明儿去吧,眼下皇后恐怕还在气头上,何苦巴巴儿去遭厌。”因着下个月就要甄选秀女,内务府的开支用度极大,顺嫔整日都在宫里看账目,竟不知发生了何事,便微笑道:“是谁遭皇后烦心了?”
另有旁的宫人见顺嫔起身,便拿了火折子将四下的灯全点亮了,顿时火光烁烁,清亮明净。绿竹边收拾炕几上的账本笔墨,边道:“刚才恍惚听厨房里的人说,庆主子犯了大错,被打发到冷宫去了,万岁爷怪皇后统摄后宫不力,让高贵妃协理六宫。”
顺嫔微微一愣,旋即问:“到底是何事?竟然如此阵仗。”
绿竹收了东西,道:“说是皇后宫里的冬菱去翊坤宫送银寿面时,抓了一个太监,先说是给娴妃送酸梅子的人,后来又说不是,供出庆主子来,原是庆主子让他探查帝后行踪...到底发生了什么,奴婢也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反正今晚上您就别往前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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