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偏心,却一直控制不了。
知子莫如父,他心知袁宇秉性纯良,决计不会蓄意伤害溪儿,既如此,溪儿的伤,便只能说是天意。
“这世间的事,向来很难说清。”男人开口,缓缓道出一句话来,说完,他不在吭声,只与姚芸儿一道守在女儿床前,坐了一夜。
天亮时,溪儿醒了过来,许是眼睛疼得厉害,小小的孩子又是哼哼唧唧的哭了起来,袁崇武抱起女儿,一遍遍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犹如溪儿刚出生时,他亦是如此这般,整夜整夜的将女儿抱在怀里,舍不得撒手。
袁宇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自那日出事后,安氏再不许他来玉芙宫,他这次是偷偷跑来的,只为了看一眼溪儿,看看她的伤好点了没有。
在殿门口,袁宇停住了脚步,他一眨不眨的看着那抹高大威严的身影,看着父亲以一种温柔而怜爱的姿势稳稳当当的将妹妹抱在胸口,小妹妹不住的哭,父亲的大手便一直不住的轻拍着她,极为耐心的的轻哄。
父亲在他心里,一直宛如天神一般的威风凛凛,每次想到自己是袁崇武的儿子,都让他说不出的自豪,他却从未想过父亲竟会有如此温柔慈爱的时候。 袁崇武待他虽然也是温和的,可从未如今天这般,那股疼爱是遮掩不住的,从眉梢眼角见里不断的溢出来,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父亲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从没有。
袁宇明白,在自己儿时,父亲肯定也这般抱过自己,可是,他却决计不会有如此的神色。
他默默看了一会,只觉得心里好生羡慕。在听着袁溪微弱稚嫩的哭声时,亦是满满的难过与酸涩,见妹妹这样小的年纪,便受了这么大的罪,只让他有好几次都想将兄长的事告诉父亲,可却始终开不了口。
如今袁杰已是自动请缨去了军营,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短期内决计是不会回宫了,这样想来,袁宇心里也是踏实了些,眼见着父亲与姚氏一块守护着他们的孩子,他没有去打扰,而是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待袁溪眼睛上的纱布取下后,整个太医署的人都是松了口气,孩子只伤着了眼皮,万幸没有伤到眼珠子,经过太医的精心医治,袁溪的伤口终是慢慢愈合,结疤脱落后,眼皮处却是有一块月牙般的伤痕,粉红色的,很是显目。
姚芸儿瞧着女儿原本白净无暇的小脸蛋上有了这一块疤,心疼自不必说,更多的却是庆幸,只盼着等日后女儿慢慢长大,那块疤便可以慢慢消退下去。 宫里的日子日复一日,自从袁杰走后,安氏几乎足不出户,只一心领着袁宇待在玉茗宫中,她虽然目不识丁,却对袁宇的功课要求的极为严格,事无巨细,一一过问,母子两与世无争,安稳度日。
姚芸儿亦是带着溪儿,自从溪儿在御花园磕着眼睛后,姚芸儿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带孩子出门,整日里也只是抱着女儿,在玉芙宫与那些宫人逗逗鹦鹉,看看鸳鸯,日子如流水般逝去。
唯有慕七,向来不拘这般烦闷的日子,六月时,河西李冲喜领兵作乱,慕七竟是不顾诸位言官的阻拦,亲自领兵,冲锋陷阵,被当地百姓交口称赞。
而朝堂上的党政之争,亦是愈来愈烈,实权一直由慕家掌控,袁崇武处心积虑,,韬光养晦,明里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是大量扶植心腹,与慕玉堂斗智斗勇。
只有每天回到玉芙宫,看见妻女的笑脸,他才会觉得的自己的身子一点一滴的暖和了回来,无论路多难走,总是要走下去。
年关时节,寒风刺骨。 一袭黑衣的男子面色暗沉,颀长的身姿犹如玉树临风,只站在案前,沉默不语。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男子微微侧过身子,露出一张俊挺深隽的面容,唯有一双眸子利如刀刃,发出慑人的光芒。
“听闻薛将军的伤已养好,更为难得是武功已经恢复,实在是可喜可贺。”慕成天唇角含笑,对着眼前的男子轻笑出声。
薛湛神情淡然,闻言亦不过言了句;“薛某承蒙慕将军关照,日日以奇珍草药喂之,伤自然是好的快。”
慕成天微微颔首,眼眸看了一眼天色,道;“这天气,八成是要下场大雪,这宫里,怕是早已忙碌了起来,准备着晚上的除夕宴了。”
薛湛亦是抬眸向着天际望去,果真见天空阴沉沉的,似是随时会下起雪来。
“慕将军打算何时送薛某入宫?” 听了这话,慕成天一笑,道;“薛将军快人快语,既如此,慕某也不与将军废话,一个时辰后,慕某便会安排将军进宫,将军之前幸存的一些部下,亦是在宫外相候,只等将军前去与他们汇合。”
薛湛黑眉一皱,道;“我说过,不要将其他人牵扯进来。”
慕成天却是淡淡道;“将军莫不是以为可凭一己之力,便能够诛杀大梁皇帝?”
“我苟活于世,亦不过是具行尸走肉,当日你留我一命,为的便是今日,我薛湛左不过是将这条命送在宫里,可我的那些兄弟,还望你高抬贵手,饶过他们。”
慕成天负手而立,唇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叹道;“想当年叱咤风的凌家军少将,竟会落到如此地步,当真是要人唏嘘不已。”
“兵败将亡,并无何唏嘘之处。”薛湛声音淡然,待他说完,慕成天则是敛住了笑,两人静默片刻,慕成天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只道;“晚间在合欢殿,袁崇武会宴请文武百官,我西南慕家自然也是座上宾,袁崇武的长子也会从西梁回京,能否旗开得胜,便看将军的了。”
薛湛双眸幽暗,他没有说话,眼瞳中却似有火烧。
慕成天临去前,则是对着薛湛拱了拱手,道;“薛将军,慕某在这里便预祝你大仇得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无期!”
薛湛亦是拱起手来,低沉的声音,吐出了四个字;“后会无期。”
因着今日是除夕,一早姚芸儿便是忙开了,玉芙宫上上下下都是透出一片喜庆,姚芸儿张罗着要宫人蒸了馒头,做了包子,又抱着溪儿和宫女剪了许许多多的窗花,一切都是按着以前在民间的习俗,满是过年的喜气。
溪儿换了新衣裳,一身大红色的夹袄衬着那张粉嘟嘟的脸蛋,越发的玉雪可爱,粉团似得小人犹如美玉雕成的一般,一笑间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眯成了月牙,两个甜甜的小酒窝,让人喜欢到了极点。
姚芸儿为女儿剪了厚厚的刘海,将额头与眉毛全部盖住,就连眼皮上的伤疤亦是遮住了几分,看不真切。
溪儿已是快两岁了,正是顽皮的时候,宫人们正拿着小玩意逗弄着她,正热闹着,就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便是内侍奸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待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踏进后殿,宫人俱是匍匐余地,跪了下去,唯有姚芸儿却是抱着女儿笑盈盈的站在那里,也不曾行礼,只迎上去,柔声道了句;“今儿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袁崇武双手接过女儿,先是在孩子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方才道;“待会便是除夕宴了,我来接你们娘两,与我一道过去。”
☆、182章 鸿门宴
在姚芸儿面前,袁崇武向来都是以“我”相称,从未自称过“朕”,姚芸儿抿唇一笑,让人拿过披风为孩子围在身上,刚走出玉芙宫的大门,便是一阵寒风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内侍连忙举过伞,挡在帝妃的身前,鸾车早已等候了多时,待袁崇武与姚芸儿母女上车后,一路向着合欢殿驶去。
在鸾车上,袁崇武握紧了姚芸儿的手,对着她道;“芸儿,待会的除夕宴,你和溪儿坐在我身旁,哪里也不要去,知道吗?”
姚芸儿听了这话,心头有些不解,只问道;“相公,怎么了?”
袁崇武没有说话,大手一勾,将她和孩子尽数揽在怀里,他的目光深邃如墨,对着怀中的女子温声道了句;“没什么,你只要记住我的话,这就够了。”
姚芸儿美眸中满是不解,可终究还是在男人的怀里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好。
袁崇武微微一笑,用自己的前额抵上她的,他的面色沉着,双拳却是渐渐握紧,他知道,今晚,会是一场鸿门宴。
待袁崇武与姚芸儿母女踏进合欢殿的大门时,就见满朝文武俱已到齐,其中不少都是前朝的遗官,此时见到袁崇武后,无不是恭敬行礼,口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袁崇武声音沉稳,让诸人免礼后,遂是领着姚芸儿一道在主位坐下。
慕七坐在袁崇武左首,瞧着这一幕,唇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嘲讽,而安氏则是坐于右首,袁杰与袁宇分别坐在母亲身旁。
袁杰经过这些日子在军队中的磨砺,整个人更是长高了,长壮了,原先的稚气尽数从脸庞褪下,整个人英气勃勃,颇有几分统帅三军的少将风采。更为难得的,则是袁杰的眉宇间变得平稳,举手投足中,更是持重有礼,与之前判若两人。
安氏心下十分宽慰,她早已听闻长子在军中脚踏实地,丝毫不以身份压人,平日里刻苦操练,与士兵同吃同住,此时又瞧着孩子果真是长大了,一瞬间眼睛涌来一股滚热,竟是抑制不住的想要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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