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早就没有了王爷的影。
那个地方,从来都是只有死人出来,哪有活人进去的?
夜英弦往前走了没多久,就隐隐嗅到了难闻的气味,这种气味令他皱眉不已,但是,他也知道,气味传来的方向,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但是……他的步代突然放慢,心里,紧张起来。
梁红叶所言无凭无据,绝不可信,却还是令他动摇了,他心里,竟然隐隐有了不祥的感觉,万一……万一梁红叶的梦是真的,他可能接受那样的结果?
就为了这个空想的问题,他居然踌躇了将近半刻钟。
而后,他抚额,哑然失笑:他堂堂的大顺帝国大皇子,逍遥王,如风自由,无所拘束,现在怎么这般失常?还没有任何结果和证据的事情,他居然就在瞎操心了?
这不是他夜英弦的作风。
他夜英弦的作风,想要的就去争,不想要的谁也无法塞给他,想做的,当然也会全力去做,不会轻易听信任何谣言。
当下,他像风一般往气味最臭的地方奔去。
两名侍卫,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主子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他们从来不过问,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服从。
一片石楠树,就在眼前。
这是一种相当漂亮的树,远远看着,会觉得漂亮,但靠近的话,大概没几个人能对其产生好感。
夜英弦也一样,这种气味,令他更觉得不祥。
进入树林,忍着腥臭味走了一阵,前面出现一片空地,一栋破旧、阴暗的院子,独孤地立在那里。
他看到这栋院子的第一印象,就是久无人住的空宅,甚至是死宅。
这种透着不祥的地方,他一刻都不想呆。
“给我搜查那间院子,一处都不可放过。”
“王爷,不知属下该找什么东西?”
“跟这栋房子不相符的东西,女子的东西。”
两名侍卫觉得他的话不好理解,但还是立刻冲进院子搜查起来,夜英弦则沿着院子四周,细细搜索起来。
直到此时,他一直告诉自己:这里什么都不会有!他这次只是白跑一趟,求个心安而已!
然而,一只被压在石头底下的绣花鞋,就这么残忍地在他的视线里躺着,似乎在印证着他那不祥的预感。
他站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弯腰捡起那只绣花鞋。
很精美的绣花鞋,盈盈一握,线条流畅,弧度优美,针线严密,结实而柔软,可以想象,穿着这只绣花鞋的女子,一定有小巧漂亮的双足,还有不凡的品味,如若这鞋子是她亲手所制,她一定是慧质兰心,天生巧手,然而……
然而这只鞋子,已经脏污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泥土,杂草屑儿,还有……已经暗淡变色的血迹,他也是在刀尖上打过滚的,知道鞋面上沾染的血迹,估计已有一月左右。
小小一只绣花鞋,忽然之间就变得沉重了,似有千斤,他几乎捧不动。
这会是……洛红妆的……鞋子吗?
如若是,那个梦,很可能就是真的……
但是……但是怎么会有这么扯的事情……他……还是无法往最坏的地方想。
“王爷,属下将院子里全找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物品。”
侍卫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他迅速把鞋子塞进袖子里,冷冷地道:“把屋子里的人全给我拉出来,我有话有问他们。”
“是——”
两名侍卫进屋,没一会儿,就把屋里的人全赶了出来。
夜英弦一看到这些人,心就凉了,如同指路老太临说的一样,住在这里的,都是一些年迈无依的老太监、老宫女,个个都是老态龙钟,双眼浑浊,半死不活的模样,有些人身上还长了疮和瘤子,没几天活头了。
“我问你们,一个月来,这里可来过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他问。
那些老人都用茫然的目光看他,似乎听不到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久久没有人回答。
“本王问你们话,你们都聋了不成?”他恼了,厉声问。
“咱们、咱们耳朵都不好……”终于有一个老迈的太监颤巍巍地说,“如果声音不是很大,咱、咱们啥都听不清楚……”
夜英弦只得拔高声音:“本王问你们,一个月来,可有年轻女子来过这里?或者可有年轻女子死在这里?”
这个老太监竖着耳朵,艰难地听完他的话后,才摇头:“没、没有,这里只有老、老人……除了内务府的太监,每隔十日送一些米盐衣裳过来以外,没有任何人来这里……”
夜英弦眼睛一眯,拔出刀来,大步向前,一刀朝他劈去。
老太监没有闪避,其他老人也没有尖叫。
夜英弦的刀,就低在老太监的额头上,老太监似乎察觉到了不对,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事,终于看到一把刀低在头上后,也没有惊慌,只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态度。
夜英弦盯着他半晌后,目光一一从其他人脸上划过,这些人的表情,全都一样——对人生已经无望,无求。
这样的人,就算真的有人在他们面前被杀,他们也不会多看一眼。
如果是在晚上,有人在这里杀人,他们也不会去看,去问,去听,恐怕想听、想看也做不到。
他插剑回鞘,转头就走。
问这些正在等死的老人,不会问出什么。
就像先前所听到的一样,这个地方,就是不祥之地,这间院子,就是鬼屋。
正文 同病相怜
夜英弦怀抱着复杂的心情回到紫辰宫。
一回来,就倒在椅子里,掏出怀里那只沾血的绣花鞋,发呆。
这是洛红妆的吗?又脏又臭了,很难把它与纯净无暇的洛红妆联系在一起,而他,捧着这样一只脏鞋子,当成宝贝似的,也很不可思议。
不行!他不能只凭一只鞋子就放弃希望!
宫里那么多女人,那么多绣花鞋,谁能证明这只鞋子是洛红妆的?
他站起来,走到盆架子边,把绣花鞋放进水盆里,平生第一次洗一只又脏又臭的绣花鞋。
他细细地洗,就像在洗自己的双手一样,从里到外,没有丝毫嫌弃。
反复洗了几次,又换了几盆水后,绣花鞋原本的颜色慢慢显露出来,粉红色的鞋面,一枝梅花横斜的图案,虽然上面的污渍并不能完全清洗掉,但是,这已经是一只非常精美的绣花鞋了。
他细细地研究这只绣花鞋,想找出它到底跟洛红妆是否有什么关联。
然后,他在鞋内侧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洛”字,这个字,就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脏上。
鞋子掉到地上,他捂着胸口,后退几步,单手撑住桌面,剧烈地喘息。
真的是……她的?
应该是很明显的事,可是……他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连她的一面都没见过,连一句话都没说上,连他的心意都不曾让她知道,她就已经……香消玉殒,连尸骨都不知在何处。
半晌,他冷静下来,从怀里掏出那方从梁红叶那里“骗”来的手帕,再捡起地上的绣花鞋,仔细对照两者的绣工和图案,结果,再次打击了他。
他不是轻易服软和服输的人,但此时,他的心里,隐隐升起了绝望之感:难道,就没有意外?
其实他知道的,宫里的人若是神秘消失,基本上都是死了,他这一个月来,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可是,他那般倾心的女子,让他接受她的死亡,他如何受得了?
压抑、郁愤的情绪,席卷上心头,他的胸口就像压了巨石一般,沉甸甸的,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把手帕和鞋子塞进怀里,踢开房门走出去。
太压抑了!屋子似乎会收缩,将他压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再不出去透透气,他会疯掉。
外头,天地豁然,阳光与花与树与水,构成一个五彩光华的世界,他应该会觉得胸怀开阔,觉得风清气爽,但是,他还是觉得很压抑。
此女只应天上有——那个令他如是想的女子,倘若不在了,还死在这宫里,这里,于他还有何色彩可言?
他这次入宫,就是为她而来,她不在,他何去?
茫然良久,他抬起双脚,慢慢走开,初时,他并不知道他这是要往哪里去,直到梁红叶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才意识到,他是在下意识地找她。
为什么要找她?他还是不明白,但现在,他只想见到她。
梁红叶蹲在草丛里,抱着双肩,肩膀一耸一耸地,似乎在哭。
她在哭什么?哭洛红妆死了?他突然就觉得生气和愤怒了:既然是好姐妹,为何轻易相信对方已经死了?为何不能坚信对方还活着?在乎一个人,不是应该相信还能跟她见面吗?
“梁红叶——”
他大喝一声,还没能往下说呢,梁红叶就像听到狼嚎的小兔子一样跳起来,往前边跑去,跑得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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