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你怎么了?”陈阿诺一时竟忘了逃跑,冲上前去将他扶住,又是劝慰又是责备的语气说道:“你若真想杀我,方才在屋子里就动手了,既然不想杀我,又何必弄得如此,大家和平相处岂不痛快。”
她边说话边为美人把脉,确认他伤情并无恶化后方才替他抚着背脊顺气。
美人渐渐缓和下来,然而偏过头来看她的眼神却是余怒未消,道道眼锋自他好看的眼眸中发出,“嗖嗖”刺穿了她的五脏六腑。
陈阿诺被她瞪得浑身一阵激灵,险些就要撒手跑开,可看他明显是在逞强,却又迅速打消了念头,好生的扶他。
美人就是美人,美人都是有脾气的。
她陈阿诺也不知着了哪门子的鬼道,平日里人不犯她,她还要戏弄一番,偏就对这位美人格外的包容且有耐心。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江湖恩怨?
陈阿诺这样想着,勉强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心下也就泰然起来。
她将美人扶到溪边的柳树旁坐下,折回去捡起被扔到一旁的酒壶,拍了拍上面的泥土。
方才的那口酒积聚在胸臆里,而今被风一吹便尽数发了出来,陈阿诺觉得身子有些飘忽起来,却也将方才的不快尽数忘了个干净,自顾自的提着酒壶唱起歌来。
☆、第6章 美人(六)
“青山青,绿水长。
一身蓑衣木桨摇。
云中吹箫。
唱一世逍遥。
醉好梦,谁知道。
管他做世事无常。
把酒临风。
属我最逍遥。
……”
陈阿诺朝着溪水肆意高歌,唱得没有力气再唱才停了下来。
回过头来看美人,只见他仍倚靠在柳树上,双目出神的听得认真。
她便提着空酒壶,“哐当哐当”的转身跑到他跟前蹲下,看着他那双轻易就绞住人心的眸子道:“这首歌叫《逍遥调》,小时候我爹娘常弹唱给我听,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
她说话的时候笑得眉眼弯弯。
美人与她相视之际微滞了一瞬,继而仿佛被她感染了那般,脸上浮起浅笑点了点头。
陈阿诺捕捉到了他的这一表情变化,忽然一惊一乍呼道:“就是这个!”
美人霎的露出一脸诧色,有些无措的看着她。
却见她壮着但略往他跟前凑了凑,而后锁着他的眸子道:“这样笑起来多好看,美人你该多笑笑。”
眼见着美人的眸色在她说话间隐现怒意,陈阿诺早有所料的往后跳脱开来,及时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观察了一会儿,见美人并没有攻击动作,方才舒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一叫你美人你就生气,那我不叫就是,不如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以后我只唤你名字。”
怎料她说了半天,美人却始终不做声。
陈阿诺急了,心道一个名字有甚神秘的,难不成还是见不得人的,又见他不仅不答她的话,方才一直以来都是她一人在说,他竟连半声也不曾出。
“你不是已经冲开了我爹给你点的穴道,应当可以说话了啊。”她再度在他身旁蹲下,不解的与他对视。
美人还是默然不语,良久过后,她似恍然大悟:“难不成你是哑巴?”
说出口,她才觉这话有些无礼,但见他并不发一言,仿佛默认,便有些愧疚的挠了挠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没有笔墨,也不能写,不如我给你取个小字如何?”
“让我想想。”她虽是对他发问,可也不等他表态就径自说下去:“初见你时,你一身红衣,不如就叫小红吧。”
毫不意外的,美人的双眸拧在了一起。
陈阿诺却欢喜起来,边欣赏他面上不悦的表情,边拍手叫好:“这个好,就叫这个,小红……”
她又凑到他近前认认真真的唤了一遭,便立刻跑开去。
美人脸上又泛起微红,也不知是不是给气的,但现在他气力不接,即便是气着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溪边跳脱着一遍遍唤着“小红”。
想到这一点,陈阿诺莫名的有些得意。
……
自那一日溪水边勉强算得上是友好的相处过后,陈阿诺与小红的距离倒是果真拉近了不少。
后来在她使出浑身解数的软磨硬泡下,陈药师也终于被她说动,答允了待小红内伤痊愈后再离开村子。
于是,在接下来的数日中,陈阿诺也不出去和二狗子他们晃荡,每日里为小红疗伤后,就和他一起去溪边走动。
毕竟适量的走动也有助于他内伤的恢复。
随着时间的推移,春光每日愈盛。
山谷里每年景致最好,变化最多的就是这个时节。
树梢繁花渐次盛开,蝴蝶展翅留恋花丛。
似乎每一天都会发现新的变化。
陈阿诺拿出山谷主人的气度,拉着小红,指着那些细微处的景致,一点一点如数家珍。
唯一可惜的是,陈药师说小红内伤虽缓慢痊愈,可身子遭逢重创,要恢复成常人模样还需长时间的调养,眼下切不可误用蛮力,便是活动筋骨也不可太过。
看来山谷之间,跋涉之地是断不能带他去的了。
陈阿诺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不禁觉得有些惋惜,兀自叹道:“真可惜了,而今三月中,山谷深处有几棵红樱树,正是盛开的时候,可惜不能带你去看。”
遥望溪水山色的小红却只是轻抿薄唇,略浮起一丝浅笑。
陈阿诺被那个笑容惑得失神,片刻后才意识到他笑中颇有不以为然的意味。
她不服气的凑到他跟前,义正言辞的表情道:“真的,那红缨花开的时候,满山谷都是清香,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绯色云海,绝对是这世上最好看的景象,就好像……”
就好像小红身着红衣面容带笑的样子。
陈阿诺话说了一半又顿住,兀自沉吟了许久,忽然灵机一动,一拍大腿道:“刚才怎么没想到,你不能去山谷里,我可以去摘来给你看啊!”
“虽然不及满天满地的花海好看,可是好歹让你见识下绯樱长得什么样子,开开眼界。”她边说边摩拳擦掌,立时就行动起来,抬手够到小红的肩头上拍了拍道:“你放心,我去去就来,马上摘了绯樱给你看。”
难得这次小红没有流露出反对的表情,只是凝望着她的眼眸浮着浅笑,点了点头。
不得不承认,小红不对她动武,这般满面笑容的长身玉立,安静无害的样子实在招人动心。
陈阿诺的胸口里已经“咚咚”有如擂鼓。
依依不舍的再次辞过他之后,她便一步三回头的走上了通往山谷深处的小径。
山谷之中,密林遍布,陈阿诺很快就消失在其中。
溪水之畔的美人还伫立在原地,目光仍朝向她远行的方向,直到她的气悉彻底远离。
他的眸光动了动,薄唇微启,一个无比悦耳却清冷的声音便流了出来:“出来吧。”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方才还安静得只有溪流声和风刮过树梢声的林子里,却传来一阵窸窣响动。
接着那响动由远而近,伴随着树丛顶端也似受到烈风侵扰,“哗啦啦”的泛起一阵碧浪。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已有数名黑衣人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
单是从这些人迅捷而利落的身手上看来,便可知其武功高强,江湖中必是个中高手。
然而那些身手了得的黑衣人,见到负手立于湖边的那人时便都恭顺的跪在地上行礼。
为首的那两人皆以黑纱覆面,一个手背上刺有朱雀图案的刺青,身形魁梧,一个衣摆上以金线绣着只老虎,玲珑的身子虽掩在长袍之下却还是凹凸有致,倒像是个女子。
“近来,江湖可太平?”容颜绝美的男子再度启唇,沉如黑潭的瞳眸又恢复了惯有的冰冷。
衣摆上绣着金丝老虎的那人便直起身来,朝前跨了一步,应道:“江湖上除了一些传言,再没有别的东西,只是酿剑山庄那边……”
此人声音一出,竟果然是个女子,只是话说到一半却踟蹰起来,语调里隐有一丝惧意,似乎犹豫着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男子却忽然发出一串冷笑,听得方才说话那名女子浑身一浸,倒是她身旁的那人沉稳些,始终垂眸不语,现下躬下身来,做好了听候命令的准备。
男子笑过之后,周身杀气尽显,纵使外表风华绝代,森森寒气散发出来却叫他身后的溪流也凝滞了几分。
他再度将目光投向远处,微眯起细长的双眸沉声道:“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
却说那边山谷里,陈阿诺才刚抵达那一片绯英盛开的凹地。
虽不是第一次目睹眼前之景,她还是忍不住顿住脚步,发出一声惊讶的长叹。
徐徐回转的粉瓣,翩跹在绯色的天地之间,宛若精灵,如梦似幻。
这片花林似乎有着治愈之奇效,只要置身其中,便可抛却所有的烦恼,满心满脑都被绯色的花瓣所涨满。
陈阿诺情不自禁的踏足其中,旋身而舞。
地上的落花因受到她的扰动,打着圈儿翻飞而起,似在同她共舞。
她又哼起那《逍遥调》,胡乱挥动手脚,毫无章法的舞得尽兴。
直到气喘吁吁才终于停了下来。
因方才的乱舞费了不少劲儿,陈阿诺有些脱力,惯来也不讲究许多,便就地一屁/股坐下,霎时溅起满地花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