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中,赵太傅这一声说的声情并茂,脸上的神色沉重而伤痛,再反观我那丞相爹,立在太傅的身边,一脸的平静,同那满脸悲色的太傅形成了截然对比,他拱了拱手大声意思意思道:“皇上保重身体要紧,朝中的事情有臣等在,定不会出任何差错!”。
赵太傅听言,站在他的身边,朝着他望了一眼,冷声哼了一声,像是极其不认同莫无康的话。
身后的大臣也跟着前面两位重臣的声音附和道:“臣等必每日恭迎圣上回来。”
马车中传来了赫连瑾的声音,低沉的语音中掩饰不住的身体的虚弱之意,他未掀开车帘,只是在车中道:“众卿家所说的话,朕已知晓,朕心忧天下,定会早日回宫!”
说完,众人皆是叩首行礼。
叶将军带着人马随性,众臣停在了正门口,朝着帝王马车离开的方向远远望去,傅绍言站在人群中异常的醒目,忽然,他转了视线一下子望见了躲在石墩后的我。
看到他的目光,我心中一惊,眼看着赫连瑾的马车就有越行越远,慌忙猫着身子从侧道的小路往着城门口跑去。
东方的太阳终于破云而出,我捧着手中的东西追赶着赫连瑾的马车,街市随着太阳的升起,也开始热闹起来,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我穿过人流,跑的气喘吁吁脚下的步伐却不曾停过。
很快,城门口就在眼前,我欣喜的加快了脚步,然而,走出了气势宏伟的城门楼,望着面前平坦的官道,眼前,除了进进出出的城民,什么也没有。
我焦急的转身问着守城的侍卫,“大人可曾见到叶将军的让人马?他们带着宫中的马车从城门口出来,大人可曾见过?”
守城的侍卫谨戒的上下打量着我,片刻后,收了视线,手中握着锋利的长枪,目视前方,脸上毫无表情,冷着声道:“叶将军的人马早就离开!”
听言,如一盆冷水彻底浇灌我的天灵感,我喘着息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的侍从,手中也仿佛失去了力气一般,站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无力的张望着面前的一切。
早知道皇城门口这么多人,就应该在这里等着便好,我既懊悔有失落,只好抱紧了怀中的东西,低着头挪着步子往回走。
罢了,这东西,等以后赫连瑾回来送给他便好了。
可是,万一,他熬不过,回不来呢?
心情越来越沉重,脚步也如绑上的千斤重量,难以迈出。突然,一声尖着嗓子的“莫小公子”陡然将我面前的世界划开了一道刻痕。
我转了身子,震惊的寻找着这声音的来源,却见一脸不耐的桂公公向着我走来,尖着嗓子道:“莫小公子,你怎么这么久才到,皇上让奴才我守在这里守了老半天了!”
听到他这番话,我心中直呕血,京城这么大,我两个脚哪里跑过你们骑马四条腿的,我可是足足跑了半个时辰呢!
桂公公哪里知道我的艰辛,只是一个劲的催促道:“那莫小公子快随我来吧,皇上在河岸一旁等着呢!
我跟着他走过去,心中却是惊疑连连,追着桂公公问道:“皇上怎么会知我前来?”
桂公公在前头道:“皇上什么人,莫小公子你在石墩那里藏着的时候,皇上一出宫门就看见了,他猜到你在宫门见不到人,便定会往城门处赶去,老奴早就在此处等了!”
说着,沿着护城河的河道,走向一处驿站,叶将军的人马歇整,黑色的马车静静的停在一边,而桂公公一声:“皇上,莫小公子来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赫连瑾披着一件黑色的鹤毛大氅坐在其中。
我走了过去,马车中点了一个暖炉,赫连瑾的脸色依旧苍白,他看着我走来,只轻声道:“朕记得太学今日有课,你逃了课前来,不怕第二日博士先生们的责罚吗?”
我憨憨道:“我早就被文博士责罚惯了,也不怕这一次!”
赫连瑾听着我的话,脸色难得有所缓和,我想起今日前来的目的,赶紧将手上的画卷送上。
赫连瑾狐疑的接过,还未打开,指着上面的一处咬痕道:“这是什么?”
我定睛一眼,这赫然是莫止昊大狗的杰作,我面色镇定的伸出了手将上面的痕迹抹抹平道:“可能是路上来的时候磕到了。”
赫连瑾没有起疑,只是抱着这厚厚的一卷长画,慢慢将其打开。
瞧着赫连瑾平静的面庞上出现了不一样的神色,我便知道朱扒皮的画工我应该是学到家了。
面前的人将这一丈长的画卷慢慢打开,满脸震惊的望着我:“这是哪里来的?”
我张着嘴,谎话片刻就来,“回皇上,这是草民前些日子在街上看到的,想着这副画皇上见了应该很开心,便买来了。”
赫连瑾低着头望着画卷的浓墨重彩的每一寸疆土,声线却不再平静,“你猜的没错,朕…朕看了,的确很开心。”
东西已经送到,我也了却了一桩心愿,但是看着赫连瑾抚摸着画卷上城楼的手那黑色的脉络,我心中又是一伤。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站在马车旁看着赫连瑾将这画卷视若珍宝般捧在怀中,扒着车窗道:“皇上,您可千万记得要回来!草民可等着您回来给我封官加爵呢!”
侍从上了马,叶将军一声下令,马车便开始咕噜咕噜的行驶了开来,手中扒拉的车窗陡然一松,身边的马车便已经远离。
赫连瑾掀开的车窗帘渐渐合上。
这万里江山,依旧姓赫连。
皇上,此画赠予你,愿你常知,江山依旧握于你手中。
蹄哒哒的声响在我耳边越来越远,直到远方的黑影在地平线凝成了一个黑点,我这才叹了一声息,转着身子,带着空空的一双手朝着京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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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行远的马车上。
桂公公瞧着皇上手中的画,万分的好奇,终于忍不住的开口出声询问,“皇上,莫小公子送您的画上面是什么?您都抱了一路了,也不见你放下。”
赫连瑾倚在车中的软垫上,低着头看了一眼,心中却不知为何万般的平复。也许是早知身上的蛊毒会有催命的一天,但这一天的来临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往日自己所有的坚持竟这般的无奈。
他沉思了良久,心绪也渐渐平静,往日不甘和愤怒在流逝的生命面前也渐渐变调,桂公公问他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这上面是什么?他问自己,这上面画的不过是他的一个执念。
莫止辛曾经对他说过,这世上有些人光是活着便已经竭尽全力,那如今的他是不是也成为了这般可悲的人。
不过,
“这是哪里来的?”
“回皇上,这是草民前些日子在街上看到的,想着这副画皇上见了应该很开心,便买来了。”
赫连瑾想起了莫止辛递画的右手,手肘处那早就清洗不掉的画墨色彩他不会看错。
“那为何你不用右手习字?”
“听说左手习字的人要比常人聪明,草民先天不足,只好靠这后天来补一补!”
呵呵,满口谎话。
赫连瑾在心中念叨,可心中却多了一份安宁。
第29章 女汉纸口二九
冬去春来,岸堤的新柳都抽了条,舒展着蜷在枝干上的嫩叶,宫中的文博士摇头晃脑,日复一日的在太学殿上讲述着他手中的书本。
我坐在太学殿的后排认真听着他的讲学,待东方的太阳悬挂在晴空的正上方,走出宽敞的殿堂,迈步在青灰色的石板上,我的目光却总忍不住的向着宫里福宁宫的方向望去。
当院中的新柳飞满了柳絮,又落了一地的枯叶,重新以干枯的枝干迎来天启十三年的第一场大雪的时候,赫连瑾,还是没有回来。
天启十四年的春天一过,褪去了身上那厚厚的袄衣,在胸前缠上厚厚的束胸带,穿着一身青色的锦衫,拎着手中的书盒,我又踏上了去太学的路。
时间永远以它恒定的轨迹流逝着,京城仿佛还是过往的京城,然而,帝都权利的中心,那里翻腾的却是常人难以看见的暗涌的风波。
赫连瑾离开后,看似将宫中的权利移交给了萧太后,可同样姓赫连的平阳王却不能坐势外姓之人窥视齐国的江山,平日里极其低调的王府,也在赫连瑾离开的这几年开始暗地里招收幕僚,网罗官员。
太学殿的规矩,凡是世家子弟年过十五岁便不用再来太学上课,世族中人的子弟满了十五,或沿袭祖上的功业,或等帝王的封荫谋个一官半职,又或是回家中好好复习等着下半年的秋闱一展身手。
萧正铭今年恰好十五,他早早的退了太学,今年入春后进太学后便再也瞧不见他的身影,太学中,每年都会世家子弟离开,而每年,又会涌进一批新人。
八月的秋闱,我同三哥莫止钧和五弟莫止昊均参加了,三日的考试,从口试到帖经,墨义到策论,我一向用左手习字,在贡院中虽说被那些带着官帽的考官新奇的打量了番,但好在结果喜人,放榜的时候,既不冒头也不掉尾,堪堪在那榜单的中间,有着黑色的莫止辛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