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禾与秀茹则频频往外头看去,但见小童脚下甚快,马上就要出了院门,不禁也提起心来。
“夫人,要不,咱们给他添件衣裳,再叫他走吧?”陈嫂看不得魏嫂掉泪珠子,便连忙劝道。
秦羽瑶将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眉头挑了挑,说道:“把他抱回来吧。”
魏嫂一听,连忙抹了眼泪,急匆匆冲出去了。未几,便抱着那小童回来了。小童方才硬气地跑出去,现下再被冰天雪地一冻,早就后悔了。因而虽然挣扎着,到底不甚用力。
秦羽瑶此时早已坐在屋里唯一的凳子上,怀里揽着宝儿,身后站着三秀,待看见小童被抱进来,任由魏嫂给他披了一件厚实的棉袄,又喂了一杯热水。等到这一切都收拾完毕,屋里安静下来,秦羽瑶才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她们把你抱回来吗?”
小童去了饥寒,此时身上正舒适,听了秦羽瑶的话,不禁在心里转了几道弯,却是学精乖了,低头说道:“都是因为夫人心地慈善。”
说几句好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从前也说过不少。总不过是为了这一时的饱暖,不再想回到冰天雪地里去罢了。
何况,小童心中还有一件计较,他方才要走,是因为不想被秦羽瑶套出来历。可是,若是就这样出去,再想找到一个不问他来历的人家收养,却是难了。
而且,别看秦羽瑶家的院子虽小,然而人人吃用穿着都是精细的,便是他从前的家世,似魏嫂这样的婆子,似三秀这样的丫头,也没有这样精细的生活。
小童年纪虽小,眼睛却厉,一早瞧出真正的主子乃是秦羽瑶和宝儿。肯这样对待下人的主家,想必是财大气粗又愚善的。若是叫他哄得好,不愁没有安生日子过。一瞬间,便有无数念头在小童的心里闪过。
秦羽瑶坐在凳子上,一直等到小童的眼珠子不再转动了,才开口说道:“你错了,并非因为我心地善良,不怕告诉你,本夫人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小童闻言,不由惊讶抬头。怎么,这位长得漂亮的年轻夫人,不吃这一套?在他以为,人人都喜欢被夸作善良、好人的。
“我叫人把你抱回来,原是因为她们都被你拿捏住了。”秦羽瑶语不惊人死不休,抬起手指了指屋里众人。
一句话说完,令屋中众人脸色皆变。魏嫂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三秀面色尴尬,低头不敢看人。宝儿睁大眼睛,十分不解。小童则是身子一颤,心中嗖嗖漏风,警惕地看着秦羽瑶,只觉得这个年轻夫人的眼睛太厉害,不由得后退一步。
“你来历不明,宁肯跑出去吃苦受冻,也不想叫我问出来。你心里可是打量着,便如此赌一把?若是我叫人将你喊回来,则必是不忍再问你,此番就揭过了?若是我不曾叫人喊你,你便当真走了,寻下一个肯收留你的人家?”秦羽瑶淡淡说道。
小童被戳中心思,顿时目光有些躲闪。他到底是年幼稚童,虽然心思灵敏,然而机变到底不足。因而咬着嘴唇,握紧拳头,只不吭声。
“你可是仍然想着,我或许怜你处境,就此不问了?”秦羽瑶说道。
小童再被戳中心思,直是有些尴尬起来,心中又惧又恼,更狠狠咬起了嘴唇。谁知下一刻,秦羽瑶抛出的一句话,却令小童大惊失色。
只听秦羽瑶道:“我听你口音有些奇怪,不像是本地人,莫不是白国、闵国、祁国、夙国的人吧?”
小童听罢,直是腿脚一软,“咚”的一声坐倒在地上,满眼惊惧地看着秦羽瑶。
秦羽瑶原本是大胆猜测,小心求证,不意竟然真给她猜着了,便问道:“说吧,你是哪一国人?”
魏嫂到底怜惜小孩子,连忙走过来把小童扶起来,一边求情地看向秦羽瑶,一边口中说道:“地上凉,好孩子快起来。”
谁知,小童被扶起来后,忽然猛地发力,一把推开魏嫂,抬脚朝外头冲去。却被门外的宇文轩逮个正着,揪着他的衣领子,抬脚往屋里来:“这是怎么了?”一屋子人,围着一个小孩子吓唬,怎么看怎么有些恃强凌弱的架势。
秦羽瑶对他手里的小童怒了努嘴,说道:“不是咱们朝的小孩,也不知道怎么沦落到这个境地。瞧着年纪,不是跟着大人来玩的,便是今年送来清岚书院学习的。”
小童被宇文轩一把丢在地上,原本有些埋怨宇文轩手下无情,摔得他屁股痛。谁知听了秦羽瑶这一番话,顿时心中又惊,直是仓皇地看着众人,只觉得一屋子漂亮的姐姐们、慈善的婆子们,全都如鬼魅一般。倘若不是,又怎的猜到他的来历?
宇文轩闻言,点了点头,看向小童:“说吧。”他素来惜字如金,等闲不对外人多言,此刻对着这没什么情面的小童,自然冷淡得很。
魏嫂再护着小童,也知道主仆本分,只得将棉袄给小童披好,退到后面与陈嫂站在一处,忧心忡忡地望过来。
且说小童听了宇文轩的一句话,心里又打鼓起来,直觉宇文轩的意思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倘若好好问你不肯说,一会儿用刑你可别怕。”
因而咬唇纠结半晌,最后抬起头道:“你叫她们都出去,我才说。”
“嘿,你这小子,本姑娘将你抱回来的,你反而要瞒着我啊?”秀茹叉腰瞪眼。
谁知小童看过来的神情,竟然是淡淡的,还有些不屑,分明是上位人对下人的不屑。秀茹顿时恼了,立时就想给这忘恩负义的坏小子一脚,却被秀禾按住,意味深长地道:“日后有的是机会叫你教训他。”
夫人的意思,大概是要留下这小子。然而这小子毕竟是新来的,哪怕再得夫人看重,想必也不会越过她们去。何况,秀茹平日里连宝儿也收拾,又岂会没有收拾这小子的机会?一边说着,拉着秀兰与秀茹往门外走了。
魏嫂和陈嫂互视一眼,也退了出去,又关上了门。
小童只见宝儿还在秦羽瑶的怀里,便指着他说道:“他也要听吗?”
一个奶娃娃,嘴巴严吗?若是将他的身份泄露出去……小童看向宝儿的眼神,充满怀疑。
秦羽瑶淡淡笑道:“日后他是你的主子,他不能听,谁还能听?”
小童听罢,立时羞恼上头,说道:“我乃白国王室,你竟叫我给一个奶娃娃做下人?”
“你是白国王室?”秦羽瑶挑了挑眉,“是皇子,还是王爷?”
小童一气之下露了馅儿,此时却不肯再说,竟是抱臂看向秦羽瑶道:“你是如何发现我的身份的?”
他虽然口音不似大顺朝的官方口音,但是秦羽瑶猜他是外来商户之子也就罢了,怎么就敢猜他是友国之人呢?
却是秦羽瑶想到,临四国来朝的上贡日期还有两三个月,往年也有人提前赶来,住进雍京城的大使馆。这小童如此居高临下,又有被人服侍的习惯,普通商户之子却不像。要么是巨富之子,要么是权贵之子。
她初时只想诈他一诈,没料到竟然猜对了。当然,这番话秦羽瑶却不会对他讲,只道:“你不过是白国皇室的一个不受宠的小子,你可知道,我家宝儿乃是王爷之子?叫你给他做童子,实在是抬举你了。”
小童乍闻宝儿的身份,也不由得震惊,随即疑道:“你莫不是骗我吧?哪有王爷住在小镇上的?”
“这不过是我们的一家别院而已。日后,你进得王府,自然明白我们的身份。”秦羽瑶已经决定留下这小子,故而在身份上也没有隐瞒。
谁知小童的眼睛转了转,竟说道:“他是王子,我也是王子,本该是平起平坐,凭什么我要给他做下人?”
秦羽瑶不由得轻笑一声,拍了拍宝儿,说道:“宝儿,你告诉他为什么。”
宝儿便看向小童说道:“方才我娘亲要将你送回家,你只说家人都死了,又没有走动的亲戚。如今你又说自己是白国王室,可见是撒谎了,应该是你并不想回家。且你本是王子,又落得这样惨状,多半是家里人不要你了。”
顿了顿,又有些赧然地抬头看向秦羽瑶:“娘亲,我也不要下人,便叫这位小哥哥与我做朋友吧?”
秦羽瑶闻言,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怎么叫做朋友呢?”
“就是与我一并玩耍,并不做那些端茶送水的活。”宝儿答道。
却是秦羽瑶进了御衣局后,宇文轩便带着宝儿回了轩王府,日日被一众下人们伺候着,早就懂得了下人是什么,以及职责是什么。
秦羽瑶又问道:“你是说,叫他与你穿一样的,吃一样的,住一样的,玩一样的,三个姐姐都一般无二照顾你俩,思罗和小黎也都陪你们一样玩?”
宝儿听罢,不由得有些怔住了。脑中浮现出秦羽瑶所说的那些画面,不由得摇了摇头:“不是。”衣裳吃用还罢了,来自三秀、陈嫂、魏嫂、思罗和小黎的宠爱,却是宝儿不想分享的。
他再善良,身体中也有一半是流着宇文轩的血液,何况他与小童也没那么熟。因而竟有些为难起来,再看向小童的目光,便没有那么怜悯了,竟是有些排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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