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饶是陶致洁再好的脾气,此刻也有些沉下脸来:“婉儿,怎可如此说你大皇兄?”
“那该怎么说?太子妃倒是教教我,太子昨日到我宫里,非要捉我宫里绣娘的手,又说是奉了父皇的旨意,到底该怎么说才好呢?”宇文婉儿素来瞧着陶致洁不顺眼,可是偏偏陶致洁最是讲规矩,事事叫人挑不出错处,便也只是在心里讨厌着,不似旁人那般想刁难便刁难。
多数时候,宇文婉儿甚至还会给陶致洁一点面子。可是陶致洁这一句训斥,立时便叫宇文婉儿恼了,当下也不管了,索性撕破了脸皮说道。
陶致洁闻言,有些不相信,愣了一会儿,蹙着细细的眉头,轻声说道:“太子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婉儿必然是听从旁人的只言片语,误会了太子殿下。”
“哈哈,好笑!”宇文婉儿忍不住讥笑起来,“太子妃只说我听从只言片语,然而我是听了我宫中小宫女的禀告的,却不知道太子妃都听了什么,竟反说我诬赖人?”
陶致洁依然细声细气地道:“太子殿下并不是那样的人。”
宇文景是什么样的人,陶致洁很该最清楚才是,毕竟宇文景一个个往宫里进人,是从不避着陶致洁的。宇文婉儿便冷笑一声,说道:“你若不信,只管叫大皇兄出来,一问便知。”
陶致洁刚刚松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耐心说道:“太子殿下身体有恙,不能出来招待婉儿,婉儿不妨改日再来。”
一推四五六,手段倒是高明。秦羽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陶致洁,在后头轻轻扯了扯宇文婉儿的袖子。宇文婉儿便冷笑道:“好,那我改日来。”说着,袖子一甩,带着秦羽瑶走了。
两人还未走出门,便只听身后响起一个宫女的声音:“不知公主身边那妇人是谁,为何见了太子妃却不跪下行礼?”声音虽然不大,却足够宇文婉儿与秦羽瑶听见了。
不等陶致洁回答,宇文婉儿便转过身来,冷笑道:“这是我的朋友,除了父皇母妃,是谁也不跪的。”言罢,仰起头昂然而去。留得身后一众宫女太监,惊得掉了一地的眼珠子——这人莫非就是这两日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秦绣娘?
原来自从秦羽瑶进宫第二日起,与宇文婉儿逛御花园时有说有笑被人看到,从此便进了各宫各殿的主子们的耳朵里。自然,宫人们也都十分了解。且,有相当一部分宫人是极感激秦羽瑶的。
因为从前的宇文婉儿,谁见到她都要矮下膝盖说话,绝不能比她高了去。而自从有了高跟鞋后,宫人们便不比宇文婉儿高多少了,甚至不少人与宇文婉儿齐平。故而,再也不用见了宇文婉儿便矮膝盖,且矮得不合适了还要挨罚的宫人们,对秦羽瑶的印象格外深刻。
怡景宫中的宫人们,对于宇文婉儿临走之前留下来的话,结合刚才说的“太子奉旨摸绣娘的手”,人人心中都各自有了判断。而陶致洁精致优雅的面孔,除了微微皱起眉头外,并没有其他表情,仿佛仅仅不赞同宇文婉儿与一个绣娘交朋友。
气冲冲地离开怡景宫,宇文婉儿路上瞪了好几个宫人,直瞪得人家心肝俱颤,扑通跪在地上久久也不敢起来。宇文婉儿遇花掐花,遇草折草,一路上折腾了许多花花草草和宫人,直到回到英华宫仍然没有缓过脸色来。
大步走入英华殿中,高声道:“来人!去查一查,太子生了什么病?”
皇帝不喜欢子女不睦,故而宇文婉儿往常见了宇文景都称呼一声大皇兄,并不毕恭毕敬地称太子。然而私下里,却常常提之必喊太子,只因为她不喜欢宇文景,才不跟他亲近。且在心里,宇文婉儿都是叫他蠢货的。
秦羽瑶只见宇文婉儿气得很,便宽慰她道:“他病了不是正好么,不必你做什么,他便受折磨了。”
宇文婉儿拍着桌子道:“不是被我气病的,什么好得意的?”
秦羽瑶的嘴角抽了抽,不说话了。
宇文婉儿生陶致洁的气,竟没顾得上秦羽瑶话中的不尊敬。直到出去打探的宫人回来了,禀告道:“回禀公主,太子殿下忽然生了奇怪的病,浑身长满花生大小的黑色斑点,头上脸上都是,没有办法见人了。”
原来,这宫人出去打听的时候,恰好碰见太医从怡景宫出来。仗着宇文婉儿的名声,这位宫人走上前跟太医打听了一番。那太医也知道宇文婉儿不是好惹的,生怕得罪了她,连带着李贵妃也得罪了,日后再落得什么不好,便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
听了宫人的回报,秦羽瑶不由得愣住了。这是什么奇怪的病,怎么从前不曾听说过?而且,瞧着不像是病,倒像是过敏或者说中毒?一时间,不由得怀疑起来,难道是宇文轩?毕竟昨天晚上,宇文轩特意使千衣来问,她可有什么要对他说的?
正给秦羽瑶猜对了,此事却是宇文轩所指使。昨日听了千衣的全程描述,宇文轩心中不快,便叫千衣给宇文景点颜色瞧瞧。千衣是个实诚人,便果真给了宇文景一点“颜色”瞧瞧。哦不对,是很多点“颜色”。
听了宫人的汇报后,宇文婉儿怔了一下,随即一拍桌子,大为快意地道:“好!长得好!最好一头一脸,这辈子也别消下去!我看陶致洁那个女人,还能一辈子这样维护他?”
人无完人,不说当今皇帝有着那样无法弥补的天大缺陷。便说宇文婉儿,出身够好,聪明伶俐,长得美艳,绝对是天下女子羡慕的对象,却偏偏生得奇矮。纵观天下人,称得上完人的几乎没有。
但是,太子妃陶致洁却仿佛是个例外。
其实太子妃的出身,并不是太好,甚至没有顾青臣攀附的对象,蒋丞相的女儿蒋明珠来得好。太子妃的父亲,乃是从二品的工部侍郎,却偏偏一生无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陶致洁,小女儿叫陶韵之。
因为没有儿子,所以陶侍郎便把全部心神放在两个女儿的教养上。故而陶致洁虽然不是男子,在待遇上却丝毫不差。因为生得精致优雅,性格温柔娴淑,且又颇有才华,素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呼,故而被太子宇文景一见钟情,娶为太子妃。
虽然宇文景荒淫,然而对陶致洁却十分尊重,至少不论再宠爱旁人,始终不曾让人越过她去。在时下女性的眼中,陶致洁已然是得天独厚了。尤其她不骄不躁,不气不恼,不论内外的修养都是一等一,堪称为完人。
故此,格外不讨宇文婉儿的喜欢。
秦羽瑶只见宇文婉儿出了气,便想告退:“公主,若无他事,我便去做事情了。”
宇文婉儿却忽然回过头来,问道:“你说,他是怎么忽然得了这种病?竟连太医也治不好,委实奇怪。”
宇文景昨日还好好的,又未出皇宫,若说做了什么稀奇事,也就来到绣院对秦羽瑶无礼,却还被不知名人士丢了一头一脸的枣核。
秦羽瑶心中感慨宇文婉儿的机敏,面上却平静摇头:“我也不知。”
宇文婉儿皱了皱眉,便挥手叫她下去,独自撑腮,思考了起来。
秦羽瑶花了大半日的工夫,设计出那套母女装,与宇文婉儿瞧了一番,宇文婉儿略作指点之后,便对她道:“走,与我去华清宫走一趟,叫我母妃也看一看。”
两人来到华清宫,见过了李贵妃。当看到秦羽瑶呈上来的图纸,李贵妃却是颇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很不错。”
只见这套母女装,大体风格样式是相同的,不同之处仅仅在于衽边的宽度、圈数,以及衣裳上面绣着的花样。
李贵妃的衣裳上面,绣着的花样乃是沉静秀美的月季,既未夺了花中之王的霸气,避免招了皇后的眼,又显得别样清丽。
而宇文婉儿的衣裳上面,则绣着大朵艳丽的木芙蓉,因为是未嫁公主,且又是宫中唯一的公主,故而绣什么花样都不碍眼。秦羽瑶准备了好些样式,最终宇文婉儿自己定了木芙蓉。明媚娇艳,正显得少女活泼之气。
李贵妃低头握着图纸两边,越瞧越喜欢:“可以,叫绣娘们去做吧。”
只见得了李贵妃的发自真心的喜欢,宇文婉儿也很得意,这可是她挖来的绣娘呢。辞别了李贵妃,宇文婉儿带着秦羽瑶回了英华宫,扬头说道:“你好好做,做完本公主有重赏。”
秦羽瑶便笑道:“公主可否现在便赏我?”
“哦?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宇文婉儿便挑了挑眉,有些好奇地朝秦羽瑶看了过来。
秦羽瑶便福身一礼,说道:“我想要的是,公主放我两日假,叫我回家看看儿子罢。”
一句话落,宇文婉儿方才还笑意满满的面孔,顿时间沉了下来:“我待你哪点不好,你一意要离开我?”
少女明媚的面孔,此刻染上一层浓浓的灰霭,显得十分阴沉。秦羽瑶心中微叹,说道:“我又有哪点好,叫公主如此器重我?”
宇文婉儿抿唇不答,手指抠着榻上锦缎的纹理,面色愈发阴沉。
秦羽瑶便问道:“公主见不到我,便想我,我厚脸皮地归因于,我是个有趣的人,公主喜欢我。可是,我对儿子的喜欢、思念,便如公主对我的喜欢、思念的一百倍。而我儿子对我的喜欢、思念,又如我对他的一百倍。我怎么忍得住,将他丢在外头不管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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