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昏迷之前,天刑与祁州州牧陈复俱都在场,据他们两个所言,陛下当时刚喝斥完擅自放火的百户方宇,突然捂住了腹部,表情十分痛苦,未几便昏迷了,前前后后不过一瞬时间。”叶卿早已分别问过了两人,拿到了同样的证词。
于苍郁而言,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了。
已无需其他的证据,姬杼必然是因为她这些日子以来下在饭菜之中的牵机之毒才昏迷不醒。她自问并没有算错分量,那必是她所知的致死量错了。
姬杼双目紧紧闭着,可苍郁却忽然不敢再看他。
她回头,祈求地看着叶卿:“有无可能从京城请刘太医来?或者去附近别的地方请有名气的大夫来?再不然去浔州,无论用什么法子将那个神医绑过来……什么方法也好,找个能救陛下的大夫过来!”
叶卿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娘娘所言,臣等俱已详加讨论过,并已着手准备。只是无论哪一种方式,都需得等一段时日,臣等唯恐……”他没说完,但也不必说完,没人不能懂。
“臣下斗胆,当此之际,臣下以为须得做好两手打算。”如果姬杼活下来,光这句话就能判他死罪,但叶卿不能不说,他们必须向前看,考虑每一种可能。
两手打算……
苍郁垂下眸子。
左蘼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若姬杼死了,那个孩子就是未来的天子。所谓的两手打算,就是要办法为那个孩子保住皇位——毕竟皇族宗室并不是没有别的人了。
对她来说,这本该是个很轻易的选择。
除了时机早了些,其他的不正是她想要的么?叶卿和元乐等人及玄甲军一定会帮她保住左蘼的孩子,阿忆为了姬杼的命令会保护她,赵常侍看在孩子的份上,一定也不会不帮她;接下来她只需将苍森召回来即可。
朝中局势纷杂,一定会有人反对,可她不怕。有这些人在,哪怕他们所做的并不是为了她,她都不必担心自己要孤身奋战。而以他们所掌控的一切,未必在未来的斗争中会落于下乘。
姬杼与她的怨仇,不过是将苍森送去了吴国,只要苍森活着,她就没有什么不可以原谅;作为补偿,她会替他将未完成的事情做完,不仅仅是为了他,也为了她自己。
眼下唯一的麻烦只是能否熬到玄甲军来援。
一切都能想得明白,可男人就躺在她身后,闻得到他的气息,不知为何却无法点头,亦无法应声。
她生来是个惫懒的人,便是为仇恨为*所驱使,哪怕心无所惧,面对困境时亦希望有所依靠。疲惫时想有一个宽厚的肩膀给她一个拥抱,心酸时亦想要有地方可落泪。
这一切都该发生在相爱的人身上,可这一世竟只有他能做到这些;而她尽管并不爱他,却并没有排斥他给予的一切。
或许他是爱她的,无论这爱能维持多久,至少他曾给予她许多她需要的支持,令前世大仇得报。
是因为愧疚吧,才会在叶卿说出这种的话的时候,她竟犹豫了。
她本不该犹豫。
苍郁抬眸,看看叶卿,又看看阿忆;阿忆正凝视着姬杼,避开了她的视线。
阿忆并不喜欢她,苍郁深知这一点,可只因为是姬杼所托,才不得不站在自己这一边,即便他的前景并不明朗,也未反悔。
“娘娘……”叶卿不得不催促她:“我们没多少时间。”
现实容不得她有太多的时间继续发呆,眼下唯一有资格做决定的只有苍郁,只有她点头了,他们为了保住一切而做的努力才能名正言顺。
苍郁缓缓阖上了双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叶卿心里焦急,然而看着她的样子,又不知该如何催促——仔细想一想,她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兴许还没到十八,虽说在后宫争斗中狠起心来也算有点智谋,可如今面临的可不是后宫那一小块地方,而是她今后的人生和整个朝廷文武百官、以及一直动作不断的世族。
终于她呼吸平缓下来,双睫轻轻颤了颤,睁开了双眼。
目中一片清明。
一个人若是犹豫不决,多半是怕后悔;可若是不在乎后不后悔了呢?
“你们都出去,孤想一个人静一静。”她启唇,一字一顿地说。
叶卿还想说什么,阿忆已转身:“走吧。”
纵然不想再浪费时间,叶卿也不得不同她一道出去。
屋子里清净下来。外面仿佛又下雪了,风呜呜地吹,雪扑簌簌落下的声音也传入耳中。
“你曾说我不适合做坏事,虽然不想承认,但你说对了。”苍郁终于有勇气再度望向姬杼,轻声将在心里藏了许久的话说出来。
声音很轻很轻,比雪落下的声音还轻,轻到她断定外面的人听不见。
而他不可能听到,真是再好不过了。
无处可倾诉,对她来说,并不是件能轻易忍受的事。
“我本来下定决心要做一个违抗天命的人了,做一个真正的坏人,哪怕遭到后世唾骂也不要紧。都死过一回了,名声这种带不进地底的东西算什么呢?只要能自在地活着,我和我所珍视的人再不用受权势所迫,再也不必忧心命运无法把握,便是死,也算死得其所。——做这样的决定多么不容易,你知道吗?当我害死第一个人……也许你还记得那个叫做梅雪的小宫女……我怕得整夜不敢睡,一闭眼就能看见她来找我偿命。”
“一开始我只想要报仇,并没有想杀你;可你……不知道你的宠爱能维持多久,不知道以后另外的女人取代我现在位置时我会是什么下场,不知道你除了逼阿森上战场还会做什么,你对我不信任,我亦无法信任你。上天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我们两个明明不适合,上一世、这一世,却偏偏要将我们绑在一起。”
她抬手拔下了脑后的镶着玉的福字银质镀金发簪。这还是在路过之前的城市时正逢夜里灯会,他执意拖她一道去逛,看中了硬要买下来送她的。
☆、第147章 祭血
几个人虽然出去了,却并不放心。
苍郁与姬杼感情的真相,除了她自己,旁人并不知晓;尤其叶卿和元乐两人只以为他们鹣鲽情深。
“不是要殉情吧?”元乐嘀咕了一句。
叶卿听在耳中,立即紧张起来,对着房门磕了一个头,就果断舔了舔手指,在窗纸上戳出一个小洞来。
皇后娘娘背向着他们坐在床前的踏床上,趴在床沿,不知在做什么,似乎只是在发呆。
叶卿紧张地盯着看了一会儿,见她并无动作,才想移开视线,不料她竟突然抽出了脑后的簪子!
祖宗哎,那簪子有一头可是尖的!
他也顾不得事后会不会被追责,起身就是一脚,门页都险些被他踹得飞出去。
这样大的动静,苍郁却只瞥了他们一眼,便回头专注地盯着茶盏,将手腕横于茶盏之上,另一只手则抛了簪子,护着茶盏。
“去寻些止血的药和纱布过来,阿忆等会替孤包扎。”不等他们开口,苍郁便先下了命令。
这令叶卿等人全然摸不着头脑。
叶卿赶紧打发元乐去找止血药和纱布,同时不解地问:“娘娘这是在做什么?”
她头发披了满肩,又拿了只茶盏搁在手腕下接自己的血,旁人怎么看怎么诡异。
阿忆默默地走过去,捡起一旁的簪子擦净血迹,替她将长发绾了起来,这才稍稍显得正常点。
“孤在向神明献祭。”
他们突然闯进来,苍郁心里不是不慌,但她很快就想好了说辞——这还是叶卿给她的启发,叶卿曾对她说,将她的福气分一点给姬杼。她当时听了只觉得叶卿不着边际,眼下他们闯了进来,她想做的事就只能扯的更不着边际一些,才能叫他们没法阻止。
“去岁谒陵遇险,孤在昏迷时见到了神明,神明说有人为孤祭了血,孤才能活过来。”苍郁睁眼说瞎话:“孤醒来后,方知当时为孤祭血的是陛下;如今陛下情况危及,一时半会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试一试了。”
“祭血?”阿忆是不信的,姬杼从不信鬼神,怎么可能做这么奇怪的事?
“此事乃是陛下亲口告诉孤,并叮嘱孤不要同别人说。今日既被你们撞见,不说只怕你们会阻止,但你们切记不要叫其他人知道。”苍郁言之凿凿,神情十分严肃。
叶卿与阿忆仍是半信半疑,元乐已取了药和纱布过来。
茶盏里已有小半碗血了,可苍郁仍旧没有移开手的打算。
阿忆变了脸色:“娘娘打算祭献多少血?”那可是血,流多了会要人命的。
“装满这个茶盏。”苍郁低声说。茶盏并不大,应当不会有事。
“阿忆兴许不得不阻止娘娘。”阿忆却不会那么想。
可她怎么想不关苍郁的事,苍郁冷冷说:“你想阻止孤唯一能救陛下的机会么?”
阿忆顿时哑口无言。她是好心不愿让苍郁涉险,苍郁也必是好意,只是这话说得叫人气得不想理她,便冷着脸甩手走到一边。
这话问得叫她根本没办法回答。
叶卿见连阿忆也阻止不了,知道自己多说也无益,只能蹲在一边小心看着,不叫苍郁也出事。
所幸她没有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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