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都被苍郁算作了他对汤圆虚情假意的证据。
还犹豫什么呢?杀了他吧!每一个姬杼躺在身边的寂夜里,苍郁心里都会这样叫嚣着。
还不是时候。阿蘼这一胎不稳,得要她安安全全地把孩子生下来,若是现在就杀了他,阿蘼的孩子却没了,可就得不偿失了。等等吧,等更好的时机。
苍郁在心中一分为二,自问自答着。
当风愈加凛冽,再好的天气也化不开空气里的寒意时,又是一年冬了。
苍郁起得早,带着妃嫔们祭祀过后,便坐在温暖的宣华殿里想这一天该干什么。这是她每天的烦恼之一。以前大仇未报,便是什么也不做,光想着如何算计他们也能过一整日;如今没了别的念想,每日里为苍森祷祝一番,逗逗汤圆,偶尔给左蘼做些好吃的,大半时间都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心不宁,书是看不下去的。
香识看出她的无聊来,同何恢合计,叫太常寺太乐令编排些新的歌舞戏曲给她解闷。这个起了一些作用,苍郁不再长时间闷坐着,有了别的消遣。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别离,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寻一伙相识,他一会咱一会;都一般相知,吹一会唱一会。”
苍郁在宫里没有别的朋友,左蘼不能出来,便只有香识何恢或者别的什么宫人陪她看。太常寺编排的剧目并不都是欢喜的,也有许多生死别离,世事沧桑;苍郁经历了两世,对其中多数都不屑一顾,唯有这一曲听了数遍。
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有时候她会觉得此时此刻的安定兴许只是午后一个长长的梦,又或者前生才是一个梦,从梦里醒来,阿爹阿娘还在,依旧要为生计奔波。
正听着,身旁突然坐了人。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听,苍郁便看了一眼,却是久未在白日里见过的姬杼。
那首曲子刚刚唱完,他也听到了。
以姬杼的喜好,这样的词曲是不堪入耳的,可他面色如常,连皱眉也没有。
按说看见皇帝进来,所有人都该先跪迎才是,不知为何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苍郁向后看了看,没见着赵常侍,心里才了然,他必然是去同众人打招呼了,叫众人不必停下。
苍郁收回神,继续看向戏台。
她怀里抱着小巧的手炉,手是温热的;姬杼却是才从外面进来,手凉凉的。他坏心眼地将手心覆在她手背上,突来的冰凉令苍郁打了个激灵。她怒瞪了他一眼,他却笑得得意。
戏听完了,众伶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赵常侍也遣走了宫人,好教他们私底下说说话。
“朕这月下旬将要离京南巡,阿郁想不想去?”他眼里有着卖弄的得意,仿佛正在呈献私藏已久的宝物。
☆、第133章 皇帝的新技能
苍郁瞬间明白了他这阵子以来异常忙碌的原因。皇帝想离京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要解决朝臣们的阻拦,还得防着有心之人作乱,大大小小的事情非常多。
他竟瞒得如此滴水不漏。
按说皇帝要离京,宫中各处绝不会没有丝毫声息,药品、车马、随行人员,哪一桩不是大动静?如今后宫俱在长信宫掌管之下,便是只有一点点动静,长信宫也绝对不会没有一点知觉。
回去得好好问一问香识与何恢。
思及此,苍郁摇了摇头:“不去。阿蘼怀着孩子,身子又不好,臣妾得替陛下看着,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就糟糕了。”
她并不是真的不想去——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京城,而南方听闻是极好的去处,苍郁贪新鲜,心里十分想去。可左蘼更叫她担心,左蘼这一胎本就不稳,要是不小心出了意外没了,可就麻烦了。
姬杼终于明白什么叫作茧自缚,他努力挖了一个坑,结果一不留神自己跳下去了。
“阿郁不必忧心,朕会安排可靠的人在左昭仪身边替朕看着。何况经过刘太医这阵子的调理,左昭仪如今身子好得很,不用太过担心。”好在找借口不难。
“可臣妾不放心别人,那可是陛下的孩子,也是臣妾的孩子。”苍郁仍旧不肯,这个孩子是她重要的筹码,容不得丝毫损失。“再说前不久臣妾去长乐宫,阿蘼还蔫蔫的,刘太医会不会没有用心看?”
刘太医医德不大好,遇着不喜的病人,就不肯用心。
虽说左蘼肚子里有姬杼的孩子,他总不该不喜,可比起别人,苍郁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左蘼那样子哪里像是很好了?
左蘼不大会演戏,姬杼才叫她避着苍郁,能不吭气就不吭气,以免露陷;哪知苍郁会想这么多,姬杼不禁有些发愁。
“事关皇嗣,他岂敢不用心?阿郁若是不放心,盯着他再看一次便是。”比起左蘼,刘太医虽然不正经,但演技靠谱多了。只是他还欠着苍郁一张调理身子的方子,怕是也要躲着苍郁。
“陛下怎地心这样宽?”苍郁语气顿时就不大好了,杏目圆瞪:“那可是陛下的孩子,亦是大周的皇嗣,陛下能上点心么?此去南方,时日一定不短,宫里这么多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从前元千月假装小产,他为孩子那样伤心;如今左蘼有孩子,他就这样不上心?且不说别的,那孩子说好了算她的,也可以这么轻忽?
最近她比以往易怒许多,姬杼暗想,尤其是提到孩子时——显然孩子比他重要多了,想到这里,姬杼不由得有些吃味。
“此行少说也须两个月,阿郁忍心叫朕孤家寡人么苦熬两个月么?”他示弱地说道,看起来竟很有几分可怜的样子。若是赵常侍在场,看到自家皇帝如此掉节操,一定会捂着眼睛不忍直视。
苍郁本是一肚子火,可他突然向她示弱,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令她目瞪口呆。
这个男人,向她撒娇?
苍郁只觉忽冷忽热,一时间连该回答什么也不知道了。
“阿郁,去吧?”他的眼神十分热切,语气里的撒娇意味也更浓:“若无阿郁相伴,两个月如何熬得下去?”
苍郁落进他眼里,只觉此时他身后若与汤圆一样长了根不停摇摆着的尾巴,也丝毫不稀奇,“那就别去啊”这句话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他不是应该更强硬些吗?他这样她连拒绝也犹豫起来了!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她要离他远远的!
苍郁迅速将手从他手掌里抽出来,抱着手炉倏地站起,逃也似的离他好几步:“……且容臣妾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告诉陛下吧。臣妾先回宫了……”
她面色缓和许多,也不再坚决地说不,说明他比起那个孩子,并没有输太多,姬杼心里总算平衡了些。
“朕陪阿郁回去。”打铁要趁热。
“不要!臣妾要一个人好好想想。”苍郁的拒绝脱口而出。
被泼了一头冷水的姬杼并没有因此而不高兴,她愿意想,他就有办法叫她答应。
若是她不肯答应……
苍郁在微微的颠簸中醒来,头有些昏沉。她翻了个身,却撞上了墙壁——宣华殿的床何时这么窄了?
她蓦然睁开双眸,向“墙壁”望去。那哪里是什么墙壁,分明是车壁!
昨夜在床上入睡,却在行驶的马车里醒来,苍郁第一反应是自己被绑架了,可这时她听到身旁有人说:“阿郁醒了?”
苍郁惊地弹坐而起,难以置信地望着对面手持折子的男人,他悠然地靠在软垫上,心安理得地面对她的震惊。
她记得自己回长信宫后镇定下来,再度见到姬杼时明确地向他表达了不愿意离开皇宫的意愿。他态度模棱两可,没再继续撒娇也没点头,但他只要不再提及要她离宫,她就当他答应了。
离宫前一日,他依旧宿在长信宫,毫无异状地同她温存了一番。原以为是他默认了她留下的缘故,哪知竟然暗地里怀了这样的心思,可他如何将她移到了马车上,为什么她竟没有醒来?
苍郁转身撩起厚重的车窗帘子,只见车外不见连绵宫墙,亦不见京城高台楼阁,只见得一片冬日落净了枯叶的枝桠,显然已离开了京城。
看太阳的位置,早已过了午时。
怎么睡得跟猪一样!苍郁羞恼地想,神不知鬼不觉就被他带离了皇宫和京城。
她这边恼火着,偏那边的男人全然不晓自己做了什么似的,还问她:“阿郁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他毫不顾及她的意愿,此刻不仅一点解释的倾向也没有,反倒扯毫不相关的话题,苍郁满心的火气顿时摒不住了。她柳眉倒竖:“不吃!我要回宫!”
姬杼自知理亏,可他绝不会现在调头回宫。“阿郁想要什么朕都答应,唯有这一项不行。”他柔声说:“罔顾阿郁的意愿,是朕的错,仅此一次,绝不再犯。但朕绝非一时兴起,阿郁以后会明白朕这样做的原因。既然已经离开京城,就不要想别的事,只需想着要吃什么想玩什么,只要阿郁能提,朕绝不叫阿郁失望。”
可对苍郁来说,吃喝玩乐哪里能和左蘼肚子里的孩子相比?
苍郁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我要回宫——”。姬杼说的话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也丝毫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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