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秦 (肆月四)

　　我嘟嘴，嗔道：“谁让你陪，走开走开，忙你的反秦大业去！”
　　子房只是不语，揽着我的腰，我道：“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呵，”子房轻笑，“张子房性多病，自此猛疾之后大不如前，身体孱弱，自此甘为文人儒生之流，不知此理由，阿卿可还算满意？”
　　：“你会不会……不舍得？”我试探道，自此他要收敛起自己的锋芒，直至刘季揭竿而起之日方能一展其才华，这几年下邳隐居的岁月迫使他收敛才华，还有剩余的数年，甚至必须要佯装体弱，我当真觉得这样的日子……委屈了他。
　　子房一滞，半晌才缓缓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对于得失，我向来看得很开。”
　　自此之后，子房不再像以往般一出门便是一整日，他多了许多闲暇时间在家中陪伴我，可他在下邳的地位却是不降反升，那位前辈也不再刁难他，对他愈发亲近了起来，我对此，是既替他高兴，又心疼。
　　五月中旬，关于“一颗自天而降的落星坠于东郡。落星上刻有‘始皇帝死而地分’”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此时我正与子房一道，在前往沛县的路途上，此番前往沛县是因为庆贺刘季的嫡子刘盈的出生，作为他好友的我自然不可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准备，便特意从下邳赶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与子房正在路边的休憩，我早是心中有数，所以并不觉得惊讶，倒是子房，听闻之后与我预料的不同，并无半分喜悦，反而眉头死死杵在一起，我不由得奇道：“你怎的好似一点也不开心的样子？”
　　他眼睛微微眯起，半晌才叹道：“你觉得这可是天意？”我摇头，在二十一世纪长大的我自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传说，却听他道：“我也不信，可如今谣言四起，怕是也传到了嬴政的耳朵里，当权者最怕的便是民间有对其不利的话语，前几年的焚书坑儒，已经是最好的体现……”
　　：“只怕是有的人怨恨秦朝□□，所以才佯装天罚刻此字迹罢。”我道，他点头，抬头看向远方，赞同道：“只怕应是如此。”
　　：“就算是假的，到了嬴政那里，只怕也是真的了……”他微微一阵叹息，“届时必会调查此事，自然无人会承认，怕只怕……”他摇摇头，不欲继续说下去，只是补充道，“我倒希望是我想多了……”
　　我怔怔的看着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对着一切皆有着无以伦比的精准判断，对于当权者的思想，对于事实的准确预断，若非我提前知晓这一切，我……断然不如他。
　　：“只怕……你的预感是真的。”我低声喃喃，也不知他听见了没有。
　　到了沛县，我与子房先去了大哥住处，他们这几年过得虽不如当年在洛阳富足，倒也还算安康，三夫人兴许是带孩子的缘故，头发多了些花白，人倒是挺精神，我看了他们如今生活快乐，蓦地回忆起了娘亲还有香兰……流年似水，她们……竟然也离开我这么多年了。
　　三夫人对于我始终不曾有孕的事十分急切，一贯委婉的她竟然也带上了几分老人家的碎碎念，“卿儿，三娘告诉你，这女人家没有孩子是大忌，你看，你夫家也只有他一脉单传，你若是不给他生个儿子继承香火，难免他会另起心思，卿儿，届时那个张子房若是以七出之名休了你，那可如何是好……”
　　我有些好笑，却明白这是三夫人最为真挚的关切，也不便反驳，只是我如今……始终还是不死心，真的想让我完完全全融入这古代的生活，怕是要等我彻底绝望那一天。
　　第二日便是刘盈的满月之礼，我在屋里纠结半晌，最终还是对子房道：“不然……不然你还是不要去了，我一个人去就好。”
　　：“哦？”他挑高了眉，不解道：“为何？”
　　我绞着衣摆，该如何启齿呢？这些年来虽然我与子房常常来沛县，只是极少时候一同出席，知晓我们二人已经成亲的人少之又少，我倒也不是顾虑其他，只是……这次难免会遇到吕媭，她只怕早已知道，但是我仍是顾忌，怕她又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弄得大家难堪。
　　：“若是为了不相干的人，这又是何必？”子房执起我的手，无奈摇头，“你我已是夫妻，这是注定不能改变的事实，若是那人还不能看清，凭你我亦是无法改变，”随即叹道，“你总爱为别人的事儿操心，却从不为自己多加考虑，你啊……”
　　我挠头，大概这就是知晓历史的代价吧，凡事总是会有顾忌，会考虑太多，顾虑太多，只是这习惯……我真的改不掉啊。
　　备了一份礼，我与子房登门拜访，这些年刘季的生活还是那样贫穷，可在各个兄弟的帮助下刘盈的满月酒倒也像模像样，刘季与吕雉抱着刚出生一个月的宝宝笑着迎来送往，嫁做人妇的她早不见了当年那个纯真少女的身影，多了几份妇人的风韵，倒显得成熟了不少。
　　吕雉显然看到我了，我以为她会不在乎的挪开目光，岂料她只是对着我轻轻点了点头，便开始与他人客套，我惊讶，莫非她……不再因为吕媭的事儿怪我了？
　　：“哎呀，张兄弟，顾妹子，哎不对，该改口叫张夫人，瞧我这张嘴，”刘季见了我，忙推脱掉了其他人笑眯眯的迎过来，古人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显然他今个儿精神不错，容光焕发的，我与子房一道迎上前，奉上礼之后他笑道：“这怎么好意思，要你们俩大老远的从下邳赶来。”
　　我摇摇头，口里责道：“大哥说这话不是折煞妹子了吗？你我这般的交情还说这些，让我看看刘盈。”
　　刘季忙转身招手让吕雉将孩子抱来，那布衣妇人见我与子房，依旧是礼貌的点头示意，微笑道：“张先生，张夫人，多谢你们来参加这次盈儿的满月礼。”
　　我亦是微笑以对，看着她怀里那个还是睡熟，流着口水的粉嫩的小家伙，不知为何忽而想起当年在酒肆之后，那个同样是胖嘟嘟，十分粘我的刘肥，这么多年不见，不知他过得可还好？
　　刘季另娶她人之后，我再也没有曹氏的任何消息，只知道她好似搬离了原来住的地方，刘肥亦是她在带，一别经年，那个留着口水的奶娃娃如今也该长大了……
　　：“刘盈很可爱！大哥，他长得很像你！”我真心赞道，可一联想到历史上那个因为母亲太过强势，而显得十分软弱的汉惠帝，就实在喜欢不起来这个小家伙。
　　：“哈哈，是吗？儿子像我就好，至于琴儿就像她娘就行！”
　　刘琴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历史上的鲁元公主，因为种种原因一直不曾见到她，今日她应该会和父母一道出现才对，也是个一两岁的奶娃娃，正是可爱的时候，我笑笑，不知道这种场合，我能不能看到刘肥？
　　正在思索间，忽而听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叫着：“娘亲！”扭头一看，一个红衣裳的小姑娘踉踉跄跄的往这边走着，身边有一个略大的小胖男孩小心翼翼的牵着她，生怕她摔倒似的。
　　吕雉忙将孩子交给身边的人，自己小跑过去，责道：“你怎么跑出来了！娘不是告诉了你的不要乱跑么？走丢了怎么办！”
　　刘琴到底是个小娃娃，被一凶就有点想哭，忙往身边那个小胖子身后躲，哭噎道：“有小哥哥带我，琴儿……琴儿不会走丢的。”
　　她这才看到一旁那个有些手足无措的小胖子，眉眼间依稀有些眼熟，我凝了凝神，却始终回忆不起来在何处见过这样一个小男孩，他手背在背后，怯生生的叫了声：“吕姨……”
　　吕雉眉头一皱，几乎就那一瞬间，我从她眼里看到了深深的嫌恶，却很快的消失，快的几乎好似是我的错觉，下一秒她就笑道：“你可是刘肥？”

　　☆、泄露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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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肥？！我下意识的将目光移至那个胖嘟嘟的孩子脸上，的确，虽然如今张开了些，却还是能依稀辨别出以前那个流着口水的小男孩的模样，见他手足无措，紧张的不知怎么办好，我忙走过去，笑眯眯的捏了捏刘肥的脸，我没有忘记刚才那一瞬间吕雉眼里的嫌弃、厌恶，这毕竟是自己的丈夫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饶是她再大度……怕是也喜欢不过来的。
　　：“小胖子，这么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我不经意的将刘肥拉至自己身旁，“今天你怎么来了？”
　　：“娘……娘说今天是……是吕姨的好日子，特地要我带了很多她酿的好酒过来，马上就能送到了，”刘肥怯生生的看着我，看得出对我也是有几分抗拒，“娘还说……还说希望弟弟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叫我把她缝的平安符，还有我小时候穿的一些旧衣服拿过来，送给弟弟……”
　　：“真是辛苦你娘了，”吕雉面上不露半分，只是笑着要身后的人接过刘肥小小肩膀上的包袱，随即将刘琴拉到自己身边，轻声责道：“娘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要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你看，弄得自己身上脏兮兮的，等下还怎么抱弟弟，快去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