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了,一大早的去西山寺,我以为就是烧香,老太太、姑妈非要抽签,运道不好,都是下下签,我悄悄叫小厮去汲了泉水。不然叫老太太知道,又得说,她抽了下下签,正满心晦气,我倒如此悠闲,还惦记着汲泉水烹茶什么的。”赵长卿命永福取了装泉水的罐子来。
夏文挑眉,“手气这般差。你抽签没?”
“我抽了个中签。”吩咐丫环将签拿来给丈夫瞧。
夏文接了看过,道,“这签文倒有些意思。我记得岳母说过,生你前便梦到一棵直上云宵的大树。”
夫妻之间,也没什么好瞒着的,赵长卿道,“不是一棵树,母亲临产前头一日梦到两棵树,一棵已经枯萎,另一棵直上云宵。当时我有一位龙凤胎的兄长,生下来便夭折了。”连她这名字,亦原是龙凤胎兄长的名字。
“原来还有这段缘故,这签上倒似箴语了。”夏文皱眉思量,“五五之数,是什么意思呢?”
“妹妹说五五二五,兴许我二十五岁时能转运。莲表妹说,是五十五岁的意思。”
“不通不通。”夏文摇头,道,“《易经》第五十五卦为丰卦,雷火丰,震上离下。大象上有雷电交加,声势壮大,离日动于天际,普照大地之意,倒有些签上最后一句大光明的意思。寺里大师如何说的?”
“我没叫方丈解签,看看就罢了,签解不解都一样。”赵长卿道,“烧香拜佛的多了,哪个就真能改命改运的。”
夏文笑,“这也是。”
一 时,永福搬了泉水来,夏文打发了丫环下去,开始烹茶,赵长卿道,“其实要我说,老太太也不必太在意签的好坏。你不知道,刚一去,老太太就捐了十两香火钱。 后来一看抽了下签,这又是解签,又是捐香油,又是请庙里和尚念消灾祈福经,转眼便又去三十两。老太太那样虔诚,何况西山寺不是寻常寺院,方丈大师在僧佛界 亦非无名之人,不然若换个地方换个人,我得以为遇上了骗子。”
夏文直接乐了,“怪道没叫方丈解签,莫不是怕被坑了?”
赵长卿道,“防不胜防,我原是没打算捐一个铜板的。结果,方丈主动给我个小玉佛,我也不能不要,只得捐了五两银子。”
夏文哈哈大笑。
待茶烹好,夏文递给赵长卿一盏,道,“今天我见着阿让了。大家说起话来,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就与他说了。”
“什么事?”
“父 亲来帝都也有段时间了,我看父亲成日在家养鸟浇花的,说着惬意,到底没件事做占着手,未免寂寞。父亲还年轻呢,我听说皇后娘娘未进宫前不是在西山脚下办了 所书院么。若做别的事,太费神,我也不放心父亲去干。教书的话,又是教小孩子,父亲举人出身,绰绰有余。”夏文道,“我同阿让说了,阿让觉着也好。我想 着,要不让父亲去试试。我问过了,书院的教书先生多是秀才,举人只有一两个,偶尔还有翰林过去讲一两节课。月钱没多少,其实没月钱有何妨碍,只当给父亲寻 个消谴去处。你觉着如何?”
“妙啊。”赵长卿低声道,“这话外头不好说,我总觉着皇后娘娘的处境不如以往,这些朝臣似是针对娘娘。咱家与娘娘早有渊源,这个时候,别人能当墙头草,踩两条船,咱家可不能这么干。这样非但给老爷寻个消谴,咱们也能在帝都慢慢熬。”
妻子永远这样聪明,你说一句话,她立刻便能洞悉你的内心。夏文喜欢这种默契,再为妻子添一盏香茗,笑,“一会儿用过饭,我去跟父亲商量商量。”不管朝廷怎么折腾,如赵长卿说的,他家是注定的皇后党。这是表现忠诚的好时机,夏文自然有其打算。
待夏文同父亲说了此事,夏老爷果然是极愿意的,笑,“在家闲得很,呆得骨头生绣,我都恨不能扛着锄头种田去。只是这话不好与你们说,就是叫外人听到,也得说我宽房大院的住着,有福不会享了。还是有些事情做的好,什么时候过去,我先预备几本书。”
夏文笑,“明天我把车马随从给父亲准备好,后儿个过去就成。”
夏老爷道,“送我到书院就成,别叫随从在书院守着,不然,倒似多大排场似的,叫别的先生不自在。”
夏文都应了。
父子两个难免又说些翰林院的事,夏老爷有了这个事,精神上都非以往可比。
第二日,夏太太悄悄同赵长卿笑,“老爷昨儿个念了大半宿书,倒比年轻时考举人更用功。”
赵长卿笑,“先时只想着接老爷太太来帝都享清闲,倒是忘了,太清闲了也有些闷人,还是相公想的周到。”
“男人哪,心都野,咱们女人,还不是一辈子就内宅这方寸地,也没谁说闷的。”夏太太笑,“过些天是族兄的生辰,寿礼可得提前预备。老太太前儿说了,咱们一家子过去热闹热闹。”
赵长卿笑,“太太放心,这个我已令丫环预备了。”
夏太太笑,“你素来周全,我也是白提一句。”
赵长卿道,“倒是妹妹的生辰也近了,妹妹也认识几家闺秀家的姑娘,让妹妹拟出单子来,到时下帖请了来,也给她热闹一日方好。”
夏太太道,“她一个小丫头,还搞这些排场做甚,不用了。”
赵长卿笑,“这也不麻烦什么。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就是借个日子请朋友们聚一聚。”
夏太太此方笑道,“那也好,叫她乐上一日。唉,我只愁她年岁渐大,还是那般跳脱模样,一点儿不沉稳,实在叫人发愁。”
“这也不必急。”赵长卿道,“妹妹必竟年纪小,若在她这个年纪便老成,也忒没朝气了。何况,人的性子不一样,有些人就是生来爽俐,也机伶,这是她的好处。我看她院子的事管得也清楚,如今渐渐让妹妹学着管些家事,再过三两年,便历练出来了。待大些,自然就稳重了。”
夏太太欣慰笑道,“就盼如此哪。”
夏 太太打发了丫环,另有事同赵长卿商量,“有件事,实在让我为难了。你也知道,老太太就相中莲姐儿,要把莲姐儿说给阿武。要是他们小儿女两情相悦,这亲上作 亲的事,我也不是那克板的人。实在是阿武根本不乐意,就是莲姐儿那丫头,按理我不该这样说,我实不喜她的性子。偏生老太太就瞧准了,前儿阿文过来同他爹说 这事。老爷看着实在不成,便去回老太太,老太太气个好歹,要死要活的,这事便搁置下来了。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赵长卿不想搀和这事,道,“莲表妹是老太太的外孙女,二弟还是亲孙子呢,再怎么疼外孙女也越不过二弟去的。”
“你 哪里知道老太太的脾气,她认准的事,那是非干成不可。阿武是亲孙子,可上头有孝道压着。若别的小事,倒也罢了,这成亲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望赵长卿一眼, 夏太太叹口气,“阿文娶了你,何等和气,他考功名,奔前程,没一样不顺遂的。就是现在为人处事,也较先前周全妥帖。这是娶对了媳妇的好处。”难得的是,儿 子在子嗣上头有些挂碍,媳妇也未有半句怨语。夏太太道,“阿武一样是我的儿子,别的不说,名门闺秀咱们不敢高攀,但起码也要给他说一门彼此脾气秉性相投的 媳妇才好。我实在不中意莲丫头,这事如今是卡着了,我就怕老太太哪天想起来再说,没个了局,总不是个法子。”
赵长卿心下一动,道,“若说这事,倒也不是没法子,我只怕说出来叫老太太知道了要怨恨于我了。”
夏 太太颇有口才,忙道,“这屋里就咱俩,谁还往外说去?再说,你这是做善事呢。我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是想给莲姐儿寻个可靠的终身,只是夫妻之事不比别的,必得 脾性相投才成。不然,男人还能纳妾,搁女人这里,嫁错了人就是耽搁一辈了。让老太太和姑妈打消了这傻念头,这是救了莲丫头一辈子。”
赵 长卿低声道,“如今家里运道不好,今天老太太姑妈表妹又抽了下下签,可见的确是有什么冲撞了。我记得二弟属狗,莲表妹属鸡,有句话叫鸡飞狗跳,要我说,属 相便不和。请个看宅子的风水先生来,总能寻个由头出来。命上不相和,如何还做得了夫妻呢。”夏老太太夏姑妈总在背后说她晦气,今朝就让这母女两个知道,到 底是谁的晦气吧。
夏太太拊掌笑道,“果然是极好的主意。”
赵长卿道,“这事若太太同意,悄悄的说与相公,他常在外头走动,寻个可靠的人当不难。”
夏太太烦恼全消,笑,“这看宅子风水的事,还是要老太太先点头,咱们才好去请风水先生。”
赵 长卿去郑家为郑妙颖庆生时,经夏老太太点头,夏太太夏文母子便将此事安排妥当了。夏姑妈经下下签的晦气后,闺女又经一晦气,那看宅子的一瞧,这宅子风生水 起,绝妙好宅,再掐指一算,一打听,果然有相克之事。夏武属狗,赵莲属鸡,鸡犬不宁,这两人属相犯忌讳,故此宅门不安。
夏太太足 花了二十两雪花银,请风水先生降下神符镇宅,就这样,还得让夏武或赵莲其中一个移出去一个月,不能见面,此方能安。夏太太极是贤惠,赵莲是闺女家,如何能 挪出去呢,与老太太商量着,“问一问文哥儿吧,他认识的朋友多,找个相熟的朋友家,让阿武过去住一个月,无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