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赵长卿走了,夏姑妈自里间出来道,“母亲可真舍得,压箱底的宝贝都给了孙媳妇。”
夏老太太道,“成天就知道眼红别人,什么时候也叫别人眼红一下你,你就不用再眼红别人了。”
“我只这样一说,难不成还真去眼红一只金镯。”再说,那也并不是母亲压箱底的宝贝,夏姑娘笑,“我是怕母亲白用错了心,表错了情,人家是亲婆媳,母亲这太婆婆,到底隔着一层哪。”
夏老太太冷笑,“亲不亲的,这世上的女人,没有不嫉妒的。就是再亲,赵氏也不会瞧着杨氏顺眼。这东西惯有心机,你甭瞧她不声不响,现在连个‘不’字都不说。她是还没逮着说‘不’的时机,让她逮着时候,发作起来就好看了。”
夏姑妈拍她老娘的马屁,“娘你现在还能掐会算了。”
夏老太太跟赵长卿作小伏低半日,心里委实有些窝火,这火还没发出来,偏生夏姑妈趁热灶的来挑拨,夏老太太便肥水不流外人田,肚子里憋的火气发在了夏姑妈身上了。就听夏老太太道,“我倒不是能掐会算,只是想着当初你吃了她那么大亏,长了记性而已。”
夏姑妈那脸,给她老娘噎的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方道,“这都哪年月的事了,娘你还提这个做甚。”
夏老太太冷笑,“哪年月也不晚?我说叫莲姐儿没事儿去她表嫂那里卖个乖,怎么就这么难呢。自己拉硬屎,还想着别人来迁就你们呢。我直跟你说了,没门儿!”
夏姑妈道,“小孩子要脸面,明儿我说说她就好了。”
夏老太太道,“是啊,小孩子都要脸面,这老的是不要脸的。”
夏姑妈又给噎个半死,好在这是自己亲娘,夏姑妈倒盏温茶给老娘,半是埋怨道,“娘,你这是怎么了?”说话阴阳怪气的。
夏老太太接茶喝了大半盏,摆摆手,“没事,你去吧,别守着我了,心烦。”
及至此际,夏姑妈方看出,唉哟,原来老娘心情不大好啊。
赵长卿的心情便没有夏老太太想像的那样差,赵长卿回自己院时,夏文早回来了,笑,“祖母找你去做什么?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去寻你了。”
赵长卿坐在丈夫身畔,笑,“老人家也没什么事,无非是想找人絮叨絮叨罢了。我不说你也能猜得出来,多劝着太太些吧。”
夏文便知与自己所猜的不差,“老太太又说杨家的事了?”
“杨家表妹也不是长住,怕是没到过帝都,就咱们一家子亲戚,硬着头皮来暂住几日罢了。”赵长卿道,“太太是做亲姨妈的,难道还能撵出去?老太太是为老爷不忿,想到先时老爷吃的苦处,心下不悦,找我过去念叨念叨。”
夏文叹口气,“也不怪老太太生气。”当初去西北,若不是宋嘉让一路相伴,夏家人可能根本到不了边城。那些苦,那些难,都是夏文亲身经历而无法忘怀的。
赵长卿笑,“要不常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亲戚之间的事,是最拉扯不清的,人世间没有任何一种道理可以解释。就如同凌二太太,赵家简直烦透了她,她从庙里出来厚着脸皮上门,凌氏也不能打将她出去。朋友之间绝交,割袍断义即可,倘搁亲戚身上,割啥都不顶用。
赵长卿问,“柳举人为人如何?”
夏文道,“为人一时半会儿的哪里看得出来,现在看着挺实在的。”
赵长卿没再多说,夏文自己就已经叮嘱管事平顺快些给柳家寻宅院,不然,真是一家子别扭。甭以为夏太太心里多欢喜,夏太太是最矛盾的一个。对于杨玉芙上门儿,别人不多话,那是宽厚不计较。就算如夏老太太这般多话的,也算情理之中。唯有夏太太,那是里外不讨好。
夏家这种环境,杨玉芙也是个识趣的人,平日里只管呆在桂香院里,除非是随着柳举人出去看宅子,不然再不露面的。夏家在帮着找宅子一事上非常用心,不过十来天,便寻到了可心的宅子。一个个小四合院,十来间房,里头有些简单家俱,每月三两二钱银子的租金。
夫妻两个寻到合适的宅子,就搬过去住了。临走前,杨玉芙将做好的两双鞋,一双送夏太太,一双送赵长卿。夏太太瞧着鞋上细密的针脚,鞋面上绣的活灵活现的蝙蝠,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相比之下,赵长卿的反应就简单多了,赵长卿一看便知,这位杨姑娘,肯定是极擅女红的人。
红 儿见赵长卿细瞧杨姑娘做的鞋,不禁道,“大奶奶,我还是把这鞋收起来吧。咱有的是鞋,才不穿她做的这个呢。”红儿是自赵家庄子上挑上来的小丫环,刚跟着赵 长卿的时候不过十来岁,转眼也成大姑娘了。她模样只是清秀,为人极是机伶,如今永福管着家里内宅的事,赵长卿身边这些事便多是红儿料理。不同于永福的沉稳 寡言,红儿是个爱说话的。
赵长卿笑,“收起来吧。”她本也没打算要穿。
红儿将鞋裹巴裹巴搁箱子底下,“我总觉着那位表姑娘不大地道。”
赵长卿笑,“这话从哪里来?”
“脸皮忒厚,您可不能不防。”红儿提醒赵长卿。
赵长卿道,“走都走了,以后也不会有太多来往。”
红 儿认真道,“大奶奶,您哪,成就成在心眼儿好上,失也失在心眼儿好上。这位表姑娘,我也知道她是遇着难处硬着头皮来投奔的,可您想一想,这帝都,哪儿是那 么容易立足的。柳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今日有难处厚着脸皮上门,明日再有难处,自然也能厚着脸皮上门。这脸皮啊,厚上几回,也就不觉着厚了。您想着是不会 有太多来往,以后可不好说。”
“反正您可一定得留些心。”红儿自青花瓷罐里妥出一盏桃汁奉上,生怕赵长卿吃亏。赵长卿喝一口,凉凉的,对着这大热天,正好解暑。红儿笑,“还不到用冰的时候,我叫人放在井里,借一借井里的清凉。”
赵长卿问,“冰买好没有?”
红儿笑,“平顺早就定好了,咱们这宅子是有冰窑的,今年夏天得从外头买冰。我听平顺说,待腊月那会儿咱们自己存些冰,明年就不必从外头买了,还能省上一笔。”
赵长卿问,“近些天有没有什么趣事?”红儿原就是边城人,喜欢外差,出去送东西、伴着赵长卿出门之类的事,她向来不假他人,又爱打听,比赵长卿还要消息灵通。但凡听了什么新鲜有趣的事,红儿都会说与赵长卿知道,给赵长卿解闷。
红儿笑,“如今帝都可是有一桩不得了的事,不算新鲜,不过,帝都豪门都在关注着呢。”
“什么事,你就直说吧,还卖起官司来。”赵长卿笑着使唤小丫环半夏,“给你红儿姐姐也倒盏桃汁,润润喉说的更来劲。”
红儿忙谢了赏,道,“上次阿白大爷定亲,奴婢在戚侍郎府上听说宫里皇后娘娘想给公主殿下寻几个适龄的伴读。”
“这事儿不稀奇,我也听说了。”
红 儿打发了半夏下去,道,“大奶奶有所不知,宫里如今适龄刚念书的公主有两位,一位是皇后娘娘嫡出的九公主,这位九公主与太子殿下是龙凤胎,巧之又巧的生在 上元节,说来皇后娘娘的千秋也是上元节,母子女三人同一天生辰,这是多么难得的事。当年,皇后娘娘诞下太子与公主,陛下高兴极了,令人大赦天下,可想而知 九公主多么得宠了。”
赵长卿问,“那位十公主呢?”
“十公主的生母是德妃娘娘,不过已经过逝了。”红儿 压低声音道,“德妃娘娘是皇后娘娘同父异母的妹妹,据说生的国色天香,绝代佳人,德妃娘娘比皇后娘娘进宫更早,宫里的八皇子也是德妃娘娘所出。听说,德妃 娘娘就是生十公主的时候难产过逝的,德妃娘娘死后,还传出不少闲话来,说德妃娘娘的死与皇后娘娘有关呢?”
赵长卿轻斥,“这是胡 说八道。我虽没见过皇后,不过,一个人,看得多远,与她会做什么样的事是相关的。你说为什么内宅就容易鸡飞狗跳,那是因为内宅的女人看不到外头,一辈子就 在这方寸地打转,不鸡飞狗跳才怪。皇后娘娘不是这样的人。”从皇后娘娘办的那书院,赵长卿便觉着宋皇后起码是个磊落之人。德妃能诞下一子一女,又生得国色 天香,定是宠妃,可再怎么宠,皇帝陛下不也没把宠妃扶正么,最后明媒正娶的是宋皇后。
赵长卿问,“德妃娘娘死在前,还是太子立在前?”
红儿道,“德妃娘娘先死的,后来陛下病了一段时日,待陛下龙体康复,册立了皇太子。”
赵长卿道,“这就是了。这事不可能是皇后娘娘做的。”依宋皇后的智慧,干不出这种傻缺的事。
红儿笑,“我是听外头人风言风语,人家一说,我便全信了。”
赵长卿笑,“我以前也这样,人家说什么信什么。可见有其主必有其仆。”
红儿直笑,“哪里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大奶奶你是心好,所以,看谁都有可悯之处。”
赵长卿问,“那这次宫里是给九公主、十公主选伴读么?”
“对呀。”红儿道,“世上就没有不势利的人,大奶奶想一想,给公主选伴读,定是得选名门之家的女孩儿。九公主是嫡皇女,十公主的身份就差一些,如今两个公主一起选闺秀伴读,许多人家就怕自家的女孩儿被选给十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