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荷哭着问:“主子疼不疼?”
但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觉禅氏一把拉她跪下,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扔在地上,伸手扯散了香荷的衣领,也弄歪了她的发髻,弄得两人被狠狠折磨了一顿似的,而后贴着墙根跪着,这一等,皇帝那里就走近了。
李公公跟着御驾过来,老远就瞧见前头跪着两个人,起先还以为是路过的宫女跪着等圣驾过去没在意,可等走近了瞧就觉得不正常,而他能看得见,端坐肩舆上的玄烨怎么会看不见,不等李公公派人,玄烨就先问他:“那两个人怎么回事?”
前头小太监已经来禀告:“皇上,是翊坤宫的觉禅答应和宫女跪在路边。”
“觉禅答应?”玄烨皱眉,他几乎想不起来这是谁,等肩舆到了她们身边,仔细看见两人狼狈的情形,更是莫名其妙,愠怒道,“怎么回事?”
边上香荷吓得大哭,觉禅氏按住她不让哭泣,自己拢一拢头发,无意地露出脸上赫然醒目的五指印,却又不相宜地平静地应答:“臣妾和香荷路过这里,遇见郭贵人,郭贵人说皇上今晚翻了她的牌子,臣妾说瞧见皇上去了承乾宫,郭贵人不信,后来打听到皇上是在承乾宫,突然就发脾气,将臣妾和香荷揉搓一番,让跪在这里等天黑才能回去。”
玄烨冷笑:“朕不过是去瞧瞧四阿哥。”而后看向李公公,李公公尴尬地说,“万岁爷圣明,奴才也只是听说过几次,郭贵人脾气是不大好,好在宜嫔娘娘一直教导着的,今天这事儿,奴才也不好说啊。”
“朕今晚是翻了郭络罗氏的牌子?”被胤禛生病一闹,玄烨自己竟然已经不大记得了。
李总管多机敏的人,立刻说:“恐怕郭贵人弄错了,或是下头奴才传话有偏颇,奴才一定追查责罚,万岁爷就不必操心这些事儿,今晚不是说好去咸福宫温娘娘那儿坐坐的吗?”
玄烨不以为意,想了想随口说:“今晚批折子,就在乾清宫了,走吧。”一边说着,又指了指边上的人,示意李公公照拂一下。
肩舆复行,御驾渐渐走远,李公公过来请觉禅氏回去,说要给她找太医,觉禅氏却立刻谢道:“皇上恩典,公公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六宫相处最宜太平,我回去休息休息就好,劳师动众请太医,宜嫔娘娘脸上过不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公公喜欢和明白人打交道,不管觉禅氏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说话敞亮明白的人他也乐意搭讪,便客气几句,径自追了圣驾往乾清宫走。
地上香荷吓得腿软爬不起来,觉禅氏却冷静地拖她起来,把她散了的衣领扣整齐,歪了的发髻用簪子固定好,自己竟随身带了蜜粉厚厚地扑在脸上遮盖伤痕,这才领着香荷返回翊坤宫,进门后瞧见有宫女往郭贵人屋子里送热水,知道是在香汤沐浴,天注定似的好时机,赶紧又溜回后院去,脱了衣裳照旧躺着装病。
“主子。”惊魂未定的香荷洗了脸回来,瞧见觉禅答应已经安逸地躺着了,她仍旧满肚子疑惑,轻声问,“您都有胆子溜出去拦驾了,为什么不打扮得漂亮些,好让皇上一眼相中呢?”
觉禅氏脸上火辣辣的,让香荷拿镜子过来瞧了瞧,见没有破皮很安心,才舒口气说:“德嫔娘娘离宫后,多少人争奇斗艳,我穿得再好看在那里皇上也不会在意的。我今天也不是去博宠,就是想坏了郭贵人的好事,那回皇上来了连正殿门都没进转身就走,因为瞧见我跪在院子里,皇上未必记得我就是那个人,可他讨厌后宫有凌虐的事不会错。”
“那……”香荷想问,犹豫了没说出口。
觉禅氏无奈地笑着:“你想问我,到底想不想让皇上看中?”
香荷垂下脑袋嘀咕:“不然怎么离开这里?”
觉禅氏把镜子递给她,自己侧过身躺下,心里针扎似的疼,想要离开这里,就要背叛自己的心,可她什么都不怕,只怕容若误会她变了心。
☆、139绝色佳人(还有一更
“主子您躺会儿,奴婢去前头瞧瞧,指不定李公公这会儿就又传话来,郭贵人一定要气疯了。”香荷转身放下镜子就要出门,觉禅氏提醒她,“小心些,瞧见你回头拿你出气。”
香荷满口答应着,蹦蹦跳跳跑开,不等一盏茶功夫就兴冲冲跑回来,叽叽喳喳说前头的事,李公公果然派人来,说万岁爷今晚要看折子,不需要郭贵人去侍寝,来的人传了话就走,郭贵人那会子还浸在浴桶里,气得差点没沉到底下淹死。
觉禅氏脸上的肿痛渐渐消退,听着香荷这些话,心也跟着一点点宁静,香荷哼哼着说解气,可她自己竟毫无感觉,哪怕郭络罗氏真的淹死在浴桶里,她似乎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开心。不知是还不足够让她一解长久以来怨气,还是在她看来郭贵人哪怕真的死了,也抵消不了她对容若的侮辱,此刻只是叹了一声,劝香荷:“你别露在脸上,小心她们找麻烦。”
香荷却伏在她身上问:“五月六月一过,太皇太后和太后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德嫔娘娘也回来,主子可就没什么机会了呀,奴婢觉得您现在和前头两位争一争没什么的,如果他日和德嫔娘娘争,只怕太皇太后不答应。”
觉禅氏苦笑:“哪儿有这么严重,这宫里别人我不敢说,但德嫔娘娘是个好人,你看钟粹宫里的戴答应,她和我过的日子一样吗?何况我又不在乎什么恩宠,我就不想郭贵人好过,也想离开这里。”
香荷笑嘻嘻说:“等主子出头了,赏奴婢一对金耳珰成吗?”
觉禅氏笑:“你要这个做什么?也不值什么钱。”
香荷啰啰嗦嗦地说:“我娘是小儿子媳妇,总嘀咕我奶奶给大伯母金耳珰,我小时候答应过长大了给她买,可我进宫几年了也没攒下什么钱。”
觉禅氏爬起来,从首饰盒子里挑了一对金耳珰塞给她:“这是惠嫔娘娘从前给我的,我也不喜欢戴金子,你拿回去给你额娘,可好好收着了。等我日子好些了,就找机会让你回家一趟,不过去了可要回来,不回来要杀头的。”
香荷喜出望外,再三问主子是不是真的不要了,觉禅氏打开一只层层叠叠包着红绸的锦盒,里头卧了一只玉镯子,细细窄窄的模样,玉色凝滞、浑浊粗糙,怎么看都不像是值钱的东西,香荷凑着脑袋看两眼,摊开手里的金耳珰说:“奴婢觉得还是这个值钱些。”
觉禅氏却将镯子又小心翼翼收好,说:“这是不值钱,大街上随便买的假玉,可我稀罕,什么金子银子都比不上。”
她当然不会告诉香荷,这是纳兰容若给她的,小时候偷偷领着她逃出家去玩耍,一个是公子哥儿一个是大小姐,随身能带什么银子,傻乎乎地满世界瞎逛,这只镯子还是容若拿腰上挂的真玉佩换回来的。俩孩子回去就被大人结结实实打一顿,问容若玉佩哪儿去了,他咬着牙说不知道,可回过头就笑嘻嘻对她说:“下回我还带你出去玩。”
那时候年纪小,哪里懂什么情情爱爱,可就是彼此简单真诚,那一段岁月才弥足珍贵,后来家里阿玛犯了事,好好一个家散了,自己被送入宫中为奴,容若千方百计打听到,瞒着他阿玛把自己从做苦役的地方调去环境相对好些的针线房,自己也争气,凭着额娘教的本事立足下来,盼着有一日出宫能去他的身边,可惠嫔却亲手把自己送上了龙榻,斩断她的情丝,毁了她的人生。
“我就是被折磨死,也绝不要被惠嫔摆布。”想着这些剜人心肺的痛苦往事,觉禅氏嘴里恨恨地吐出这句话,唬得香荷推她,“好端端的,您怎么了?”
觉禅氏摇摇头:“没什么,想着从前的事算计往后的事,心里烦了。”又扶着香荷说,“若是这几日还要吃些苦,你一定和我咬牙挺住了,往后自然有好日子等着我们。”
她们这边主仆俩雄心壮志等着未来的日子,前头郭贵人气得几乎厥在浴桶里,被宫女们从热水里拎出来,整个人软绵绵没力气,清减饮食那么久,本来气血就差,这一闹几乎是要病了,宜嫔赶过来看,支开桃红几人后说:“幸好没去,不然你这样没力气,侍驾也要出洋相。别生气了,皇上兴许真的有事儿呢,你再养几日,我让桃红给你炖补气血的汤来。”
郭贵人只是伏在床上嘤嘤而泣,模模糊糊地抽搭着:“一屋子奴才都看我笑话了……”
看笑话是必然的,后宫的女人最风光,莫过于可以陪在皇帝身边,而最狼狈尴尬的,也是类似这种说了要见,却半途反悔的事,当然郭贵人还没出门,总不算太丢脸,那些去了龙榻边上半当中被退回去的,才真真叫丢脸。
但也有例外,永和宫里乌雅氏,挨过太皇太后鞭子,被皇帝从乾清宫撵回去,甚至和皇帝一两个月不相见,可人家还是稳稳当当被皇帝捧在心尖喜欢,换做别的人,有那么一两回这辈子就算完了。郭贵人眼下就担心,自己是不是也这辈子算完了。
宜嫔劝说几句就回自己屋子去了,屋子里的冰化了,桃红张罗小太监搬来新的,无意中瞧见主子坐在凉椅上,眼角眉梢得意的笑容让她看着心寒,前头姐姐妹妹好听的话还在耳畔,这会儿却能笑成这样,深宫真是虎狼之处,血亲骨肉算什么?自然桃红也不会想太多,她们做下人的,看着主子做事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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