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她对着冰冷的清水水面,略微荡漾的清水照出她的眉眼……“这是我?”
定国公夫人捂嘴不敢相信。
“哈哈。”耳边传来皇贵太妃凄厉又悲凉的笑声,难得皇贵太妃今日没再‘发疯’,不过她的话犹如利剑一般直戳定国公夫人的心,“看着自己一天天衰老,枯萎,你是不是很难受?再过两日,你就会同我一样。”
“……”
定国公夫人搅乱一盆的清水,并用冷水清洗着面容,每一下都很用力,用力的清洗,仿佛如此可以洗去脸上的沧桑,痛苦。
皇贵太妃的笑声越来越尖锐,也越来越苍凉,头上银白的发丝如同银线一般刺人双目,“没有用的,你从这里出不去,做什么都是枉然。”
“我同你不一样,我有儿子,有丈夫,长子是定国公世子,次子是公主的夫婿,幼子是定国公最疼爱的儿子……他们一定会来救我。”
“你关进来有半个月了,本宫可没见他们出现,不仅没见到你的儿子,还没看到据说专宠于你的丈夫!”
皇贵太妃大声嘲讽定国公夫人:“世子又怎样?本宫的儿子……是王爷,是龙种,先帝同本宫说过,要把天下最富饶的封地留给他们。可是……可是……如今他们整日提心吊胆,被皇上当猪圈养着。”
皇贵太妃生的儿子虽被乾元帝册为王爷,然他们是京城最没脸面和地位的皇族贵胄。
乾元帝有多狠?
两位王爷每个月必然得去户部要俸禄银子。从月初讨到月中,发放的银子根本不足以支持他们的家用,哪怕他们再节俭。
同时太后娘娘时不时把宫女等赏赐给他们做妾,逼着他们为皇族开枝散叶。
不想行房?
太后娘娘自会教训他们。
儿女越来越多。他们的日子越过越艰难。
没人敢为两位王爷说话,谁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乾元帝的意思?
皇贵太妃也是疼爱儿子的人,听闻本来才干极好的儿子落到如今这不田地,她怎能不痛苦?
她在宫里的境况,也让孝顺的儿子挂心。
他们母子如同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彼此牵制着,为彼此忍耐着种种痛苦的折磨,谁也不敢轻言放弃性命。
这便是乾元帝给他们最大的报复,人活着,才能继续受苦。
“国公爷在意我。他在意我!”
“世间男儿皆薄幸,在他们宠着你的时候,自然说什么都舍得给你,会把你捧成仙子,转身他们就会把你忘了。”皇贵太妃缓缓转身。面相太祖高皇后曾经住过的殿宇,“我输了,输得彻底。”
曾经她以为可以干掉太祖高皇后,可以辅才学俱佳的儿子登上太子宝座,以为可以抓牢太祖高皇帝的心,独占帝宠。
如今看来,一切不过是她的妄想。是可悲又可笑的美梦。
美梦破碎,她只能承受无穷无尽的痛苦。
“直到最后,先帝心里只想着她,是啊,想着为了救先帝而牺牲性命的皇后娘娘!同为女子,我不信……不信。安之若素的皇后娘娘心里有先帝,不信!先帝……您也该见到皇后娘娘了,您明白了么?她是不是钟情于您?”
皇贵太妃看着沾染在粗糙手指上的泪水,“我还能流泪?”
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定国公夫人蜷缩起身子,“您帮我给国公爷送信。他一定是被皇后扣起来了,只要我能出去,我一定会帮太妃您,还有我的儿子……”
“国公夫人,您还是省省罢。”
提着食盒进门的宫女冷笑道:“定国公世子爷被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好一顿教训,如今正在家里闭门思过,顾二少爷也受了牵连,皇后娘娘看他看得紧,他们哪有空来想起您?至于定国公……只怕是准备迎娶荣国公夫人呢,就算不忙着娶亲,定国公也想不起您来。听说朝廷上为了肩挑的事情,已经吵翻了天……今一早宫门口跪满了死谏的大臣,恳求陛下收回成命,大人们可不敢过多指责陛下,矛头全部指向定国公呢。”
不是谁都有胆量,指着乾元帝的。
内敛,沉默的定国公被大臣们看作是奸佞,不是定国公挑拨,英明神武的乾元帝怎会下这等荒诞的命令?
皇贵太妃嘎嘎的尖笑,“你死心罢,吃早膳,你快去挑水,砍柴,对了,还有磨磨,如果做不完我说的,你就得领罚。“
面前放着清水,窝头,定国公夫人泪流满面,这等食物她怎能吃得下去?
干燥粗糙的窝窝头就算是借着水也难以下咽,每日还要做沉重的活儿,她的一双柔软的手早已经裂满了口子,不管她多努力的去做,依然达不到皇贵太妃的要求,每次都被罚,被责打。
定国公夫人咬着嘴唇,“我还有阿泽……他……”
“顾大人被陛下安排到北苑养病去了。”
宫女满眼的羡慕,北苑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便是皇子……都不一定人人有在北苑养病的机会,“陛下有吩咐,顾大人气性大,人又孝顺,您和定国公的事情不许告诉顾大人,谁敢多嘴,就要谁得性命。”
“阿泽……”
“现在想起他是你儿子了?你往你儿子心头捅刀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只有他能救你?”
皇贵太妃嘲弄的说道:“本宫如今同女鬼一般,可本宫还忍辱负重的活着,不是本宫贪生怕死,而是不忍本宫的儿子同本宫一起命丧黄泉,本宫输给了高皇后,输给当今陛下,本宫依然想要保护他们,盼着他们苦尽甘来,他们……是本宫的骨血。”
“你呢?生在福中不知福的贱人!你不配做母亲!”
☆、第一百八十八章 承诺(二更)
定国公夫人在这边嘤嘤嘤的过着悲惨的日子。
宫门口同样血色弥漫,今日一早,大臣们集体归宫门死谏,乾元帝被吵得不得安宁,一怒之下杖责大臣。
噼里啪啦一顿板子下去,一百余名臣子拖着伤口被锦衣卫送回家。
乾元帝顺便摘掉二三十人的官帽。
朝廷上反对的意见少了,然却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受乾元帝暗示的臣子亦在惴惴不安,眼看同僚被杖责,免官,他们无法再保持无动于衷。
不过,有人直言犯上,自然也有人为乾元帝找寻依据理由。
承宗延续血脉,祭拜先人也是礼法孝道的头等大事。
虽有出继,可出继会让父母母子分离,嗣子嗣父母很难如同亲生骨血,还不如肩挑。
当然这也只是一种论调,反对得也不少。
在朝廷吵翻天之时,西宁侯蒋大勇得胜归京,并带回经过战火考验的几万精兵。
乾元帝命百官出城齐迎西宁侯,面对铁血雄狮,臣子们少了几分妄想同乾元帝抗衡的意气之争。
京城城门口,百官云集,西宁侯骑在马上,头盔上插着两尺高的璎珞,虽是他胡须斑白,然将杀伐果断之气十足。
便是阁臣老也不由得躬身唤一声:“恭迎老将军。”
西宁侯虽老,可雄风依然。
在朝臣中,西北巡抚一直盯着马背上的西宁侯,同僚唤他,他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乾元帝一袭皇帝朝服面带笑容从御驾上走下来,龙骧虎步,丝毫看不出他正面临臣子的议论。
蒋大勇也是乖觉的,立刻翻身下马,撩起衣摆,单膝跪地:“臣幸不辱命。得陛下庇佑,平定叛乱,天佑国朝,陛下万岁。万万岁。”
来围观的百姓不懂朝争,也不明白肩挑的‘危害’,百姓们只知道一点,国朝是强盛的,任何作乱的逆臣都会被剿灭。
百姓们跟着蒋大勇一起山呼万岁,把气氛吵得火热。
乾元帝在蒋大勇肩头上拍了拍,“走,大勇,随朕入宫。”
“陛下……”
蒋大勇被乾元帝拽上銮舆,朝臣们眼热不以。宫中已经安排了酒宴,帝王銮舆起驾,朝臣们互看一眼,起码在大喜的日子里,肩挑的事情还是末要再提起。也省得陛下借此发火。
几经拉锯争夺,朝臣大多泄气了,再多的反对声浪也动摇不了乾元帝的决心。
尹薄意微微皱眉,同刘三本说一句,“前两日我去看过亲家。”
“挨廷杖,下天牢的王四爷?”
“他说起,唯一能让肩挑成为特例的人——只有顾三少爷。”
“可咱们上哪去见顾三少?”
刘三本摸了摸发亮的脑门。“皇上把他放在北苑养病,北苑啊,那可是太祖高皇帝给高皇后修建的别院,没皇上点头,谁进得去?况且……虽说是母子连心,想想定国公夫人做得事儿。顾大人再滚烫的心也得被浇凉了。”
这些年,光看定国公夫人折腾了。
尹薄意摇头:“有什么法子?直到现在才晓得……以陛下的性情,怎么可能让自己的骨血认在旁人名下?便是定国公也不成。”
“谁晓得他们是怎么想得?”
“西宁侯回来,王四爷也该出天牢了,要不让他去见见顾三少?”
“顾大人可不见得会见他。他闺女倒是还有可能。”
“……”尹薄意喉咙更是发苦,“王四爷把他闺女当作掌中宝儿,哪会轻易把宝贝送到顾大人面前?”
“没见过他这么疼闺女的。”
刘三本甚是好笑,若说王译信挨廷杖下天牢有八成的原因是为了王芷瑶,什么浩然正气?王译信身上可没舍生忘死,捍卫正道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