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怕是,即便没有脚步声,追兵都知道他们往哪里走了。
季微明挥了挥手,漏出来的面粉越来越多,山洞不似外头飘着雪寒冷,越深入便越闷热,加之面粉粉尘漂浮,更是让人燥热不堪,遂开口道:“丢了!”
阮大壮也知此刻命最重要,当即应了一声,阮棠绫解开包袱将一袋破掉的面粉往后头一丢,“啪”的一声,面粉划过一道抛物线扬了一地,当空皆是白蒙蒙的灰尘。
季东背朝着面粉走了几步,催促道:“别管了,先走!”
几个人拍了拍身上的面粉,随即跟上季东的脚步,只留下满山洞漂浮的面粉尘埃,如同白雾缠绕。
此处山洞的地形是个两端狭窄的瓶颈,一袋面粉被丢在瓶中的大肚位置,弥漫在这块地方无法出去,季东早已离开了这个瓶颈口,季微明用手扇了扇,关切道:“热吗?”
跑了一路,打了一路,如今在山腹中央高温处,自然是热的。可这些早已不重要,阮棠绫关心的是阮肃怎么样了,他们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追兵已经通过了瓶颈位置的第一道口,一行人点着火把,在进入瓶颈地形中央的时候突然用手挡住了鼻子:“小心!”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被面粉弥漫的山洞,良久,才有人放下手:“头儿,是面粉,不是毒药。”
火把“呲呲”地燃烧,领头的用袖子挥了挥:“走,去追!”
只是被面粉覆盖了视线,他们差点分不清该往哪个方向追。
一群人执着火把站在山洞中央几近密封的地方,领头的打了个停止地手势,将自己的火把交给了身后的人:“拿着,我听听。”
说罢他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倾听从地下传来的脚步声。
时间和往常一样过,被面粉遮挡的视线迷蒙,他突然站了起来:“过了下一道口子往右!”
右字刚落下,周围温度骤升!
“糟了!”
“轰”!
整座镇君山都晃了几下,前方逃亡的几人在离追兵不远处,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冲力朝他们涌来!
“趴下!”
“轰”!
又是一声,石壁上的碎石土砾如瓢泼大雨追了下来,晃动、震荡、坍塌!
“快跑!”
一群人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再不跑,他们可能会被埋在这座镇君山下。
除了坍塌声,后面很安静,没有追兵,那里像是一座埋葬孤魂的荒冢,只有浓烟、粉尘、尸体。
命运便是这么奇特的东西,在他们拼命脱离追杀的时候,一大袋面粉,在密封的山洞中被杀手们的火把点燃,在季微明等人茫然不知的时候上演了一场面粉尘爆。
也是因为,阮肃带了足够多的面粉,而山洞中密封的温度足够高,若非季东一直走在最前头,若非季微明阻止季南等人点火把,兴许炸死的就是他们。
可现在他们还没有脱离危险!
彷佛下一刻就是天崩地裂,他们的出路只有一条:跑!
不再是与人斗,而是,与天斗!
倘若上天给了他们一切莫名其妙除掉杀手的契机,那么公平的上苍又给了他们一次亡命的危机。是山洞崩塌的快,还是跑得快!
阮棠绫一跺脚回头拉住阮大壮背上阮肃的手,她只感觉到冷意,她老爹的手心不在温暖。
比死亡更恐怖的,是和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生离死别。
她没出声,阮大壮其实早就知道阮肃撑不住了,可他们都一样,若此刻只有自己的性命,那大可以潇洒地说一句:“老子早就看不惯这天杀的命运,老子撂担子不敢了!还给你就是了!”可现在不行,他们是一个整体,所有人的命,都比一个将死之人珍贵!
非冷漠无情,而是,出自于对这个整体的责任!
季微明一看阮棠绫瞬间愣住却又转而恢复的表情,退到了她的身边:“棠棠,你往前走,我看着你爹!”
就在他说完将手伸过去的一瞬间,他终于知道了阮棠绫为何会有那种濒临深渊的绝望。
阮肃他……
“我没事……”
季微明伸手扶住了阮棠绫,心中愈发揪心,却已经没有时间安慰:“棠棠,我们都要活着出去。”
活着出去,否则死有何意义!
“我知道,我没事。”阮棠绫垂下眸子,咬着唇和一言不发的阮大壮对视了一眼。她知道,阮大壮此刻心里并不比她好过。
“世子,带棠绫先出去。”阮大壮说道:“我能行!”
他能行,他喊了阮肃十多年的老大,虽是从属,可情同父子。每次阮肃喊他小兔崽子的时候,那份感情就像在喊阮棠绫丫头,他知道,阮肃从不把他当做外人。
阮肃在最后一刻都没有吭声,甚至没有留下遗言,他要说的话,早已在刚进入镇君山的时候便说完。他想,他还柳重天一条命,本希望亲眼看着女儿女婿脱离危险,可到底已不是十六年前。谁知这一头银发一杆枪,黑沙漠的枪神自离开黑沙漠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丢到了他的神格。
这些年隐世,何时如此拼命,他离开地太久,回去的时候,是去未名河见一抔黄土一堆白骨,还是和他们埋在一起?
活过头了,他不想去拖累季微明,那就安静地离开,至少他知道,他放心不下的,季微明会替他照顾好。
季微明握着拳头懊恼地想要给自己一拳,身后的石壁不断倒塌,头顶的土砾大块大块地砸了过来,似有千万匹高头大马驰骋而来,那被碾压在脚下的残忍让人不敢回头!
比起毫无征兆地炸死在山洞里,此刻的恐惧更甚,季微明一直握着阮棠绫的手,意外的,他没有发现她颤抖、冷汗和害怕。
在场的人几乎都怕了,只是那一刻爆发出来的求生的*让他们本能地向前冲去!
阮棠绫她没有怕,一点都不怕。
她想,她一直是个不要命的人,只是离亡命之徒还差了那么一点。
“季微明,我们能逃出去,一定能的!”奔跑中有人淡定说着,那份镇定让季微明都有些钦佩。
“老爹他问我还记不记得未名河,以前小的时候,每年六月中老爹都会带我过去。那里有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我想,他也是想去那里的。”
“我要把他带过去,所以,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倘若真出不去了,我也不后悔,至少能和老爹在一起,和你在一起。只是你爹娘还有西怀的百姓要失望了。你的压力可真大。”
……
她絮絮叨叨地说,口气平淡,好似一杯清茶一盏枯灯在说一个贫乏的故事,可季微明知道,她在用思想控制内心的恐惧,还有,让他沉着。
他们会出去,一定会!
季微明看着远处似乎出现的一点点微光,紧握着她的手,信誓旦旦:“棠棠,我们一定会出去!相信我!西怀还在等我,等你,等季东,等我们的回归!棠棠,我还欠你一样东西,你知道么?”
“什么?”
“那时候我把你一麻袋从鹿鸣巷套过来,匆匆忙忙拜了堂塞到了竹林里。棠棠,我还欠你一个婚礼,一个属于西怀郡王世子妃的婚礼!回西怀,我还你!”
声音不大,带着喘息声,却一字一句落尽她的心里。
那个荒唐滑稽的婚礼,阮棠绫以为,她有季微明已是此生之幸,她没有太多奢望。
可此刻,死亡的边缘,黑暗和沉沦,那无边无尽的恐惧中突然出现的希翼和向往,将心唤醒。是远方的召唤,西怀、黑沙漠、未名河,她能看到,能感觉到,越来越近的熟悉!
“轰”!
背后巨大的坍塌声想起,一行人几乎是带着绝望和希望的矛盾交叉越向那个微弱的光点!
嗒!
嗒!
嗒!
时间静止在这一刻,世界都变得灰暗。
尘土飞扬,镇君山慢慢恢复了平静。
他们看到了雪,纯白的雪花,像最珍贵的白羽,铺了厚厚的一层,足以陷入人的半个脚掌。
天际的光并不明亮,却是最后一刻的生命之光,夺目而不刺眼,是他们见过的最美的光!
镇君山突然变得很安静,很安静。只有呼吸声,再无其他。
死里逃生。
众人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瘫坐在雪地上。他们逃过了追杀,只要离开了镇君山,便能和西怀派来接应的人碰头。
天寒地冻,心却是温热的。
阮棠绫靠着季微明的肩闭上眼,他偏过头,便看见两行清泪慢慢落下。
明明不过是几个时辰,却像是过了几个春秋,还有,她失去了老爹。
静默,所有人无言,朝着阮大壮坐下的方向,看着他背上的老人,默哀。
☆、第45章 这是结局
雪渐渐退了下去,没有了追兵的镇君山,如此清静,如此苍茫。云卷成棉絮坠在空中,远处隐隐有悲怆的笛声,似在诉说无尽悲凉。
阮大壮一直背着阮肃,因为阮棠绫说,她要带老爹回黑沙漠的未名河。阮大壮想,阮肃也是他老爹,阮棠绫是不会继续住在黑沙漠的,但他会,他会守在阮肃的坟旁,一年三炷香,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
现在的黑沙漠,应该是能住人的。
众人离开了,即使没有追兵,都要以最快的速度,在约定的时间之前翻越镇君山。山脚下,西怀派来的人已经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