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多少带点一语双关的意味,可念颐是个榆木疙瘩,听见了犹如不曾听见一般,她是骤然飞出金丝鸟笼的金丝雀,扑腾着羽翅在街巷间游走,遇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念颐停下轮椅凑过去问道:“嗳嗳,这个怎么卖?”
她不知向谁学的,没等那小贩开口,突的挺了挺胸抢着说道:“小哥你瞧我们有两个人,我买你两只糖葫芦,你就把价钱往便宜里算,成不成?”
那小贩看新鲜似的看着跟前这一“大”一“小”两位公子哥,特别是面前这正问价的这位,斜斜挑起的凤眼一眨不眨直把自己看着,皮肤水灵的,一掐一泡水似的… …
巴掌大的小脸容光逼人,竟然活生生叫他对个同为男子之人生出不敢直视的反应。
小贩心中暗自羞愤,拔出一只糖葫芦便塞进念颐手里,“算我送您的——”说完就跑开了。
念颐很是错愕,糖葫芦在手里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踌躇了片刻想想算了,就自顾自拆开油纸埋首吃起来。
一根上拢共也只五只,她吃得津津有味,很快就吃完了,把嘴角吃得红红的,沾了糖屑也不自知。
须清和从始至终都不作声地看着,唯在念颐吃完后忽的朝她招了招手,微笑着道:“念颐姑娘过来,我这里有个物件,却要给你看一看。”
“是什么好玩意么?”念颐不疑有他,弯下腰俯身就凑过去。这么近的距离,使得须清和闻见她身上沾染上的甜香,糖葫芦味儿的。
而念颐连他的一根根眼睫都看得清清楚楚,才要说他眼睫长得像女孩儿,唇角却无端被一只触感凉沁的指腹揩了一下。
——居然软软的。
“怎么这样看着我?”须清和眼角噙了若有还无的一星笑意,神色一如蜜里调了油,开口道:“你这儿,”他指指自己的嘴角,一副慢声慢气的模样,“这儿,沾上了糖屑。”
那股上一回在这人身上感受到的不对劲又蒸腾而上,直把念颐围堵得无路可退。
她倒也没有一惊一乍,也不曾再闹个大红脸,反而是拧起了两弯秀致的眉毛不时觑他一眼,再觑他一眼,心里面说不出的变扭和不如意。
胡乱随着他的话条件反射结结巴巴道了谢,念颐憋不住了,翁头翁脑地道:“假若,再有下一回,你还是直接告诉我的好。我虽未曾及笄,但也是这么大的姑娘家了,你这样… …”抿了下唇,“这样反正不妥当,很不妥当,再者说了,我这一身男子服饰… …”
她不再说下去,脸皮薄,不说出来她想他也懂她的意思。
须清和眉梢向上吊了吊,至于懂不懂,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把才碰触到她唇角的食指在自己唇珠处点了点,舌尖轻扫而过尝到一丝甜头,蓦地便侧首笑道:“这糖葫芦滋味也怪甜的,我倒觉得饿了。不如,你我换个酒楼正经叫上一桌酒菜——”
“这不成的…!”
念颐截断了须清和的话头,她看他的眼神已经从最最起初的欣赏转变为了“瞪视”,皱着鼻子居高临下望着他道:“我到现下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呢,为什么要和你一道去酒楼吃饭?况且,你这个人…真是好没正经。”
要不是已经说了要陪他找到那侍从,她说不定拔脚就走了。
她可算瞧出来了,这男人是真正的轻浮轻佻人物,不论怎么想,她都应该与他保持距离。而且,她还得去找到六哥哥。
按说念颐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须清和该收敛些才是。
可他没有,长指在领口处松了松,男人眼中跃动着街头暖黄的光影。他好像叹息着,目光锁住她的脸,幽幽地道:“十二姑娘… …本该更宽容些待本王。”
☆、第10章 花火
“本王”——?
他只一句话就叫她骇然了。
似“本王”这般的自称是常人能够随意挂在嘴皮子上念叨的么?你若非皇族宗室,那么就除了是台子上唱大戏的,才许你以演绎的形式有此自称,而平头百姓一旦这么的自称可就是大罪,因此蹲号子杀头都不为过的。
念颐的气势顿时大减,以她的判断面前这人怎么看也不会是无故冒充王爷的人。
而且… …
他如现下这样半是倚靠在椅背上,黑眸沉亮,天生上翘的唇角微微勾起,俊美得犹如从古老幽静的绢画中走出的人物一般,让人不觉间便心神涣散开来,视线一时竟无法从那副蛊惑人心的面容上离去。
幸而念颐并不是贪恋“男.色”的人,她还不到真正对男子有想法的年纪,欣赏是一回事,能够唤回神思尽快整理思绪也是十分正常的。
几日前喜珠、采菊对那位昔日传闻中战无不胜的承淮王的描述言犹在耳,据说,承淮王殿下便是双腿残疾,日常坐于轮椅之上… …
念颐真的很想在自己脑门上敲一记,她当时脑海中确实是将两人比对过,怀疑过此人便是承淮王,只是思及他的言行,只觉与喜珠采菊所描述的承淮王分外不相同,因而之后哪怕是今日再次见到他,她也不曾往他便是承淮王须清和上联想过。
然而此刻一切都很明了了,他如果不是那位殿下,谁还能是。
恰逢不远处“嘭”一声放了烟火,全神贯注想事情的念颐就被吓着了,跌跌往前靠了一步,须清和随之抬眸仰视夜幕,视线之中花炮升腾,绽放,刹那间姹紫嫣红,绽放出无与伦比的美丽。
那些光华悉数都汇入他黑亮的眸子里,须清和偏了偏首,望向念颐道:“我似乎有许久许久,都不曾在中元节这日夜晚与人一处看烟火了… ….自从,被禁锢在这轮椅中后。”
他的语调是缓慢悠长的,隐约之中仿佛还有怅然的滋味。
也不知是不是受当前的情境影响,念颐不由感伤起来,她自己或许没有注意到,她看向他的眼神,几乎又与初次那一眼相差无几了。
不费吹灰之力,须清和在念颐心目中的形象就被扳正回来。
她哪里还记得他方才对自己那些轻浮举动,想到承淮王的事迹,他的身份,面上一时居然还多出几分敬畏。
按说见到王爷该行大的跪拜之礼才是,念颐起初是无知者无罪,这会儿知道了,似乎应该端端正正把礼给做了。可是,眼下这街上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睁眼闭眼全是人,她突然间跪下来算是怎么回事呢,平白的惹人注意了。
念颐正想着自己要如何开口,说点什么,须清和却自己推行着轮椅来到她边上,他嘴角带笑唤她十二姑娘,念颐连忙答应一声,轻轻如蚊吟一般道:“殿下…殿下可有什么吩咐么?”说完又觉白问了,自发便站到他身后去。
她这样何止是“宽容些对他”,简直可说是小心翼翼了。
承淮王的身份毕竟尊贵,念颐忖了忖,道:“小女是这么想的——”她改了自称,清甜如泉水的嗓音就在他耳后,听得他耳根和软,眉头动了动抬手道:“你到我跟前来,我想看着你,说话。”
念颐真的是很听他的话,只在心里认为殿下叫自己到前面去是因为街市上吵嚷,他压根不能听清自己在说什么。就赶忙儿站到他正前方,眼神飘飘摇摇的仿似无处落脚,渐渐的,才落在轮椅的雕纹饰扶手之上。
“说吧。”须清和就那么看着她,刚睡醒一般,神态慵慵懒懒。
念颐把话在心间打了个草稿,抿抿唇道:“既然小女已经得知您的身份,那么想来,殿下府中家下人该是早便在四处寻找您了——”她想得还颇为深远,认真地道:“依着我说,殿下暂时还是不要再寻那位走丢的侍从了,时候到了他约莫会自行回府吧,还是您自己更要紧些… …”
他看着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然后?”
念颐绞了绞手指头,作出这个决定也是有过犹豫的,可是看着承淮王坐在轮椅上的模样,她就真的无法放下他不管,终究是道:“小女想着,一时半会儿的我也找不着哥哥,不若,还是先把殿下送回王府的好。”
她朝上掀了掀眼睫,觑了承淮王一眼。其实还是有点自己的私心的,声音小小地道:“回头,殿下要是能使人送我家去,那便再好不过了。念颐定当记得殿下的——”
“记得我的好,是不是?”
须清和一边的唇角高高地吊起来,笑容里裹挟进几缕邪气的意态,“我与你的几位哥哥交情不浅,十二姑娘大可不必‘小女’长‘小女’短,倒显得你我有多么生分。”
念颐“啊”了声,心话说他们就是很生分啊,见过的面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她甚至是才知晓他的身份…不过这位殿下既然叫她不必自称“民女”,她也就不客气了。
距离他们几十步远的馄饨食铺里,方元正用筷子戳着馄饨蘸醋。他是时刻留神自家殿下的动静的,见他向自己看来,还当作是提醒他快些过去。
方元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整只馄饨塞进嘴里,他来不及付账便站起身,这架势是要立即过去了,按照起初殿下交待的,这会子确实是他这“懒惰又不成器”的侍从露面儿的时间了——
可是情况猝然间有了变化,方元才刚出食铺就见殿下面罩寒霜瞟了自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