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念颐蹙了蹙眉,原来自己睡着了么,睡了很久么?
她揉搓着手腕,攀住他的胳膊坐直身体,左顾右盼下惊觉这会子怕是早已过了酉时,这天昏地暗的,窗缝里有微弱的光源映进来,即便如此却瞧不清人的面孔。
她慢慢地回过神来,“怎、怎么没有叫醒我?就任由这样睡着么......”她心说他国事繁忙,况且回了宫不去拜见太后,两个人面儿也不露算几个意思,太后那里必然听到了风声,很有可能连她的新身份都略知一二了。
容她大胆揣测一下,或许太后和梅初吟正摩拳擦掌等着和她一较高下,可她却在理应“剑拔弩张”局势里枕着皇帝睡大觉,大半日不露面,有种成心作对的味道。
“你既睡着了,自然该睡到自然醒。”须清和伸手抚摸念颐睡得暖乎乎的脸颊,大约是好几个时辰不曾开口,他的嗓音里有种钝钝的微哑,像风拂过树叶,“是不是饿了,我们回宫用膳。”
念颐摸了摸自己肚子,倒是没有饥饿感,却道:“不是,兰卿,我原先打算一回宫就去拜见你母后的,怎么眼睛一闭一睁天都黑了?”她禁不住埋怨他,拂开他不规矩在自己脸上移动的手指,“这下坏菜了,郑馥妤人都没露面平白就给人没规矩的印象。回头传出去,一准儿被说成是恃宠生娇,还道是我成心霸着你不叫你走,两个人这么久在马车里不下去却在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
他脸上浮动的笑意她看不清,捉住柔荑亲了一口,语气很是轻佻,“朕乐意宠着你,迁就你,不怕人知道。”顿了顿,面色微变,复道:“这一点,母后最该清楚。”
念颐挤了挤眉毛,心知他是成心不叫醒她,嘟囔道:“话虽如此说,可你僵着身子坐了这大半日,我却在呼呼大睡,我多过意不去......这儿酸么?”她捏了捏他的肩膀,不经意打了个哈气。
他没说话,伸伸腿活动关节,老实说确实不大好受,要不怎么说为了心爱的女人才值当如此,换做旁人绝无可能的。
马车停下时她还睡得那么黑甜,他凑近,感受到匀匀暖暖的呼吸拂上自己面门,霎那间心都酥软了。
自然,无心叫醒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顺势做给宫里人看的。
他没有任何勉强,她是他的障。为她多考虑多付出而走的每一步他都觉得值得,因为过往做的太少,便要学着对她好,让她每一天都安心踏实,让她清楚他在他心目中独一无二的位置。
一直以来,是他不能没有她。
“这样真的好么,我会骄傲的吧。”念颐倏地嗔了句,面上神情分明得意到不行,口吻却是一本正经的,她咳了咳,“嗯,这么的也好,我们回去先用膳,等明儿一早你上早朝,我一个人去拜见太后。”
听起来她比先时在宫里自信多了,挽了他的胳膊把他往马车外拖。须清和笑笑,任由她拉拽着,所谓帝王威仪和她比起来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宫门前精致的宫灯摇曳,光影里有几株枝影横斜的树,念颐仰头,望见漆黑天幕里不知名的星子,星光渗透隆冬的夜笼罩住她。再看须清和,他唇角笑意夷然。
他同星星是一样的。
☆、第80章 终章 :啵一口
夜已经深了,窗外的月光沿着窗棱漫进殿中,一炉香烟气袅袅。
梅太后迟迟未歇下,披了衣裳坐在榻上,手中的茶水已然冷却,冰冷的温度贴合着指腹。
一声叹息从她坐的位置上溢出,服侍的宫人把头抬了抬,见没有吩咐便木头人似的融入到这殿中死水微澜的气氛里。
漫长安谧的夜太容易让人回想起过去,梅太后抬手望着自己的手背,乍看之下没有苍老的痕迹,可是火光跳跃着,她眼前依稀浮现出曾经的自己。
皇宫里的生活没有进宫前想象的顺遂,她却仍凭借着过人的美貌甫一入宫便受尽宠爱,带着家人的期盼,带着自己的决绝,以锐不可挡的气势一时风头无两。
宫墙又厚又高,帝王的爱叫人沉醉,渐渐的,闺中梦里的少年郎变作一个模糊泛黄的人影,她甚至记不起曾经爱恋之人的相貌。
多年后,也曾辗转听见过他的消息,听说他一直未曾娶亲,孤身过了很久,死于隆冬的一场重病。
在她沉迷浮华的日子里......
梅太后起身躺回床榻上,宫人上前服侍,小宫女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娘娘,您看外面又下雪了,天儿冷,奴婢给您把被子掖一掖。”
她没有说话,床帐的两边被宫人在外放下,帐中一片黑暗。混沌中,她又不可遏止地回想起那道模糊泛黄的人影。
一样的天气,雪,隆冬,不息的寒风,少年时候爱慕的男人便在这样的时节离开了。她缩了缩身子,被褥绵软,手脚却凉得让人想打颤,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初知他死讯的日子。
她也曾有那么重要的人,然而宫里的日子冗长惊动,一点风吹草动便致人万劫不复,她要活下去,活得比谁都好,心间万万容不得那样一个角落。
梅太后闭上眼睛,不想再沉湎过去。
她不晓得自己因何突然回想起了昔日伤感的心事,翻了个身,儿子的面容倏然在眼前浮动。这个不孝子,因为一个女人,连娘亲也要违逆,甚至不惜为顾念颐捏造身份,他如此行止简直狂妄,蔑视伦常,眼中还有谁?!
越想越气,梅太后胸中的怒火一时烧得难以平息,猛地坐了起来,宫人踮脚张望,唤了一声,听得帐中道:“皇上那边如何了?”
宫人垂首回答,“方化来传的话,皇上和郑姑娘回宫后一道儿用的晚膳......皇上...半句不曾提及娘娘,还有,方化说是明儿郑姑娘见过太皇太后便来拜见您。”
太后原以为自己会冷笑,听到后却也不过扯了扯嘴角。
她重新躺下,这回是真躺下了,两眼望着黑魆魆的帐顶,想起梅家,想起儿子看着顾念颐时澄亮的眸光,想起记忆里的年轻男子。
***
次日,一夜无梦。
晨曦的光还未曾点亮天空,月牙儿的影子浅浅挂在天穹上,须清和闭着眼睛由宫人们伺候着穿上朝服,犹自带着睡意。
一番洗漱毕,用了两口清粥踏进念颐的房间。
做皇帝从来就不是一桩轻省的事,别人还在睡觉他已经穿戴齐整,哪怕困着也得作出精神奕奕的模样。
到了念颐这里,空气中有股暖融融的馨香绕在鼻端,须清和的脸色有丝松懈,他拍了拍肩上的残雪,挥退左右。
绕过棉白的帘蔓迎面便是秀床,轻手轻脚地靠近她,揭开床帐望见念颐蒙在被子里的半张脸容,他握了握自己的手,有些冷,便硬生生止住了想摸摸她脸颊的动作。
上早朝前进来也只是想看看她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蹬被子......他其实是一个细心的男人,只是来看一看她,这就要走的。
须清和腿上才有了迈步的倾向,手却兀的被床上的人拉住了。
念颐居然不像是刚睡醒,力道大得很,她把他拉得坐到了床畔,声气嗡嗡从棉被里传出来,“来了也不同我说说话就要走了么?”
感觉到他指尖冰冷的温度,她更向上握住想捂暖他,笑靥浅浅地道:“我做了个不好的梦,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语意微顿,脸从棉被里整个儿露了出来,她微眯着眼睛像只慵懒的猫,笑得馨馨然,“这样一醒来就能看见你,真好。”
他的目光从两人相交的手延伸至她粉晕晕的脸颊上,反握住她按了按,略有迟疑似的,便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掖了掖被角。
“仔细冻着。”须清和的声音很轻,他朝外看了看,瞧着时间差不多,就抚了抚念颐的鬓角道:“你昨日说的不错,梅氏之所以一直抱有幻想,是因为梅初吟尚未婚配。是朕给了他们希望。”
他垂眸轻拍袖襕,眼底经年累月的漠然微微浮现,再抬眸望着念颐时那些情绪却都悄然无踪。
“梅表妹早过了婚配的年纪,如今正值国丧,三年期满量她也找不着相配的好人家。”须清和眉头略蹙,一副头疼思索的模样,“朕想过了,即便是念在母后的面子上也不能置之不理。”
他笑起来,“麒山王不是想去封地么,正妃体弱多病不是个法子,他身边缺个悉心照料的人。”
“啊?”
“不若就和梅表妹凑一起过日子罢。”
念颐讷讷地看着须清和,“叫梅初吟做侧妃么?侧室......这恐怕不妥,你随口一句的事,梅家却不见得同意,还有你母后那边也未必点头的。”她越想越觉得须清和是故意的,她昨晚只是暗示他给他心心念念着他的好表妹赐婚许个人家,他竟然把脑筋动到了麒山王头上。
麒山王妃如今还好好儿活着呢,病了好些年了,也没怎么着,何况人又不错,念颐也不希望她香消玉殒,好让下面的侧妃变成正妃。梅初吟一嫁过去就是个侧妃,侧妃说的好听,不过一个妾罢了,这是打梅家的脸嘛不是。
要梅初吟做妾,等进了麒山王府还要看正妃脸色,郑氏病体不假,人却不好糊弄,届时梅初吟那点小伎俩怕是玩不过人家,她要倒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