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人也无望,灰白着脸被两边上来的内监向后拖了出去。
殿中鸦雀无声,贤妃把象牙梳奋力向地上一掷,砸出好大的声响。她本来就心情不郁,借着这由头趁势便发作出来,“福全,你瞧现如今皇后到底是什么想头?她果真看上那丫头了么,枉我说破了嘴皮,她却因那日陛下一句话迟迟拿不定主意!”
赵福全捡起地上的象牙梳端正站起来,略低了低身子为贤妃梳理头发,想了想,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线狠绝,道:“娘娘不必动怒,依奴婢看,皇后娘娘之所以能把顾念颐与咱们六姑娘放在一处比较,那是因为顾念颐存在,若是,她出了什么意外,或是… …”
他顿住话头,眼角笑出一道褶子,忽地笑道:“奴婢今日先练练手,明儿便为娘娘梳个随云髻,您忘啦?陛下最是欢喜娘娘梳这发式,您却许久不曾梳了。”
贤妃提了一口气,蓦地精神起来,看着雕花棱镜中照出的自己,缓缓绽出笑颜道:“你这狗东西,说话倒很合本宫心意。”她抚了抚自己的长发,镜中倒映出的面容模糊扭曲,“此事,就交给你了。”
☆、第27章 寿宴前戏
因第二日便是宫中老太后的寿辰,这天傍晚,念颐还坐在窗前吃宫人送来的膳食呢,海兰就已经为她搭配了四五套衣裳出来。
她一件一件不厌其烦地对着尚在专心用饭的念颐隔空比对,预备着把她家姑娘装扮得漂漂亮亮的,不为艳压群芳,但是至少不辜负姑娘她天生生得的这一张动人容貌。
该高调的场合,绝不能傻低调。
否则届时明日六姑娘一并十四姑娘都穿得光鲜亮丽,她们姑娘却仍旧是清清素素半旧不新的一身,到底显得没有过寿的喜气不是?且常言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即便原就长得俊,若是没有一身合适的裙衫来作陪,终究也是要落了下乘的。
念颐嘴里含着筷子,就这么看着海兰进进出出的忙活,她比她还积极。
把目光调向槛窗外,月亮淡淡的轮廓已经在青黑色的天空里显出来了,流云像薄雾似的缠绵盘绕,却挡不住阵阵清辉透云而出,偶尔,也会有不知名的黑色鸟儿扑棱棱着羽翅从屋檐一角飞过去,带起檐下风铃不绝于耳的铃铃脆响之声。
明日想必是个极好的天气吧。
念颐放下碗筷,打算到小院里走动走动好消食,才到门边,迎面却是十四妹妹念芝。她一副探头探脑的模样,应该是想进来。
念颐睨了这妹妹一眼,侧过身道:“来做什么,看我明日穿什么?”
她的口气不大好,顾念芝也不以为意,就势就进来了,边走还边嚷嚷着要喝水,说什么渴死了。念颐屋里的宫人自来为她奉水,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还就真不相信念芝只是来串串门,往常怎么不见她来看她来的,这时候充什么熟。
果不其然,在念颐干晾着念芝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念芝找不到话头就自己说道起来,“十二姐姐,明儿可是太后娘娘的生辰呀,太子殿下也会出席呢——”
这是一句废话。
念颐呷了口茶嗯了一声,还是不理会她。不过她理她一下已经足够念芝继续说下去了,顾念芝放轻了声音,拿手指指窗外,念颐一看这方向是前面偏殿,微有些不解地扬了扬眉。
“姐姐还不知道吧?”顾念芝前倾身子,“贤妃娘娘为了叫六姐姐明日能引得太子殿下注意,可是卯足了劲要将她装扮成个仙女呢!唉,我看陛下分明是看重十二姐姐你的,偏生就是贤妃娘娘是六姐姐的姨妈不是姐姐你的,真是可惜… …”
念颐听到这里已经面色不好了,她一直知道念芝的脾性,只是此时此刻见她如此愈发觉得她像个搅屎棍,非得黑黑白白在里头搅和,仿佛她和六姐姐不和睦了她就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似的。
也不想想,她和念兮要真都是一点就燃的性子,她从初进宫起做的那几桩事不是足够和她闹翻了么?且她们襄郡侯府的几个小姐闹得那般,简直白叫别人看笑话,连银子也不用花费。
见念颐不说话,念芝就起身在屋里走了走,假作不经意地问道:“十二姐姐,你明日却穿什么?我记得姐姐有一个碧玺石的佛珠手串,可好看了,此番进宫带来了么?”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挑拨是顺便,真正来借她的东西才是目的。
念颐根本不在乎一个佛珠手串,念芝的心理她想想也能明白,横竖老太后是吃斋念佛的人,念芝戴个佛珠手串去,保不齐还真能增添点那位的好感。念颐是不管她的,只想早早打发走她,便扬声唤了海兰把那碧玺石佛串拿出来与了念芝。
等到顾念芝走了,海兰关上门就道:“十四姑娘真是可惜了,叫二太太养成了这般的小性。”今日如果是喜珠在这里只怕早就啐上了,海兰稳重些,笑了笑,复道:“不过十四姑娘的话倒是能听进去,明日六姑娘想必光华瞩目,我还是那句话,姑娘不必艳压四座,我们自己不给人比下去也就是了。”
念颐支着下巴说是,窗缝里月色清明,月光漏进室内倚在窗扉前的小榻上,她瞧着瞧着,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张同这月光一样朦胧的身影,只是却是那人离开棠梨苑时,掩映在梨花雨中的些许背影——
“怎么想到他了…!”念颐甩甩脑袋站起来,在海兰不解的目光里跺着步子走进内室,须臾她又出来了,吩咐沐浴。
海兰忙不迭去准备,等念颐洗完后就身心放松地爬上床入了梦想,究竟来日如何,都交给命运罢。
第二日很早便醒过来,海兰和几个宫人伺候着穿衣洗漱不在话下,海兰把一条葱白底绣红梅花的八幅湘裙抖开来展现在念颐面前,这当真是一条极好看的裙子,还是今年初春的时候新裁的,布料是老太太屋里送来的。
不得不说,老太太仿佛总是格外疼惜她们姑娘一些,海兰不知道念颐的身世,只以为是老太太怜惜她们姑娘自小没有亲娘照拂,故此才格外看顾。
念颐也是个爱俏的小姑娘,女孩子家就没有不爱漂亮的,她把湘裙在自己身上比了比,马上就跑到屏风后换上出来了,海兰一看果真不错,红梅恍惚开在裙襽上,行动间栩栩如生不说,竟仿佛还有隐约的幽香。
屋里服侍的几个宫人也交口称赞,相处了一段日子她们发现这位襄郡侯府的十二姑娘人好说话,又生得美,也是发自内心里有几分希望来日真是这位小姐做太子妃。这点倒是与她们主子贤妃背道而驰了,好在也没人敢往外头去说。
太后生辰是皇宫里的头等大事,不过此番并不是大寿,老太后也吩咐一切从简便可,于是底下人就在临水的妙音阁里安排了几出戏,唱戏的角儿都是现今当世里有名气的,多少王公贵族等闲也求不来,不过宫里发话了么,谁再清高也不敢推辞,从去年起就被接进宫里排演起来,只为这一日博老太后一笑。
皇帝孝顺是出了名的,他是真孝顺,也因此老太后近些年有心提拔麒山王,这位孝子也是没什么微辞。
近来天气晴好,夜晚月华如练星辰遥遥,等看完了戏时候差不多了,众人便会移至望星楼赏月观星。望星楼共有九层,矗立在皇宫禁苑里,立于最高层时仿佛手一伸,即可摘下星辰,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念颐还从来都没有上过这个望星楼呢,听说今日可以到楼上看星星,她难得的露出了俏皮兴奋的神情,不知不觉中连仅有的一丝丝忐忑都消弭了。
白日过得很快,晚上才是重头戏。
眼下众人都坐在湖边看戏,戏台子就在湖心水榭里,台上人舞着水袖面容杳杳,嗓音如黄莺出谷,许是距离太远了些,念颐一时分不清男女,只看到那人黑发如瀑,萧长的身段笼在大红色的长袍里,唱着不知是拜月亭中王瑞兰的哪一段,咿咿呀呀水袖款摆,倒极是赏心悦目。
一曲作罢老太后高兴地喊“赏”,那唱戏的“戏子”便往女眷这边行来,念颐还无知无觉,她旁边的念芝已是拉了拉她,悄声说道:“十二姐姐还不曾瞧出来么,这是麒山王殿下,可不是普通的戏子,殿下他这样是为讨太后娘娘欢喜呢——”
念颐慢腾腾“哦”了一句,转头看念芝,星辉和影绰的火光都映在她眸子里。
忽然问道:“你这样兴奋,莫非已芳心暗许了?”她只是想起初次念芝见到这位麒山王时就兴奋得什么似的,现在更是不减那时。
饶是光线不明,念芝面上一霎那间的红霞也没逃过念颐眼睛,她假作没有发现,只是觉得这妹妹一点都不懂自己,心里本能地爱慕着一个,行为上却挣扎着要去攀附另一个,何必呢。
念芝的目光追随着麒山王到了男席,戏台子上的戏念颐不感兴趣,也不知不觉看了过去。
这一看,她就看见了坐在麒山王身侧的人,约莫就是太子殿下了… …他在为自己斟酒,周围的人声和他都像是隔着距离,掩袖饮下一口,他忽而像是察觉到她的注视,微微侧了侧首。
念颐受了惊吓,急急地扭头,她其实也不是在偷窥人家,也不晓得自己这么一惊一乍是为哪般,等略略平息下来,才又试探着把眼神游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