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长公主自然不会。”牢头哈腰点了点头,领着她往里头走。这里面都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而这一片牢房,则是关押犯官的地方。牢头指着最里头的一间道:“护国公就在最顶头那间,长公主快一点。”
敬惠长公主默默点头,独自一人往那里面走了过去。阴冷的过道里点着几盏忽明忽暗的油灯,虽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她却走了很长的时间。
那牢中的人似乎听见了外面的脚步生,微微抬起头来,待看见了来人,又缓缓的低下头去。
敬惠公主终于走到了牢房的面前,十几年未见的故人,两人彼此相见,似乎已是唏嘘不已。
“长公主。”柴雄盘腿坐在牢房里凌乱的茅草上,抬起双眸看着她道。
敬惠公主浅浅一笑,脚步又靠近了牢房一步,看着他道:“柴将军,你欠我一个答案。”
柴雄心里微微一怔,却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脸庞,久久凝神。
“柴某自知亏欠了长公主,柴某曾答应过长公主,如若三弟出征,柴某必定保他平安无事,是柴某辜负了长公主的托付。”
敬惠公主闻言一笑,转身背对着他道:“多余的话就不用说了,我知道柴家不会通敌叛变,与其让你死在吕相的手中,蒙冤受屈,不如我亲自送你一程。”她说着,转过身来,又往前靠了一步,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瓷小瓶,穿过栏杆,丢到柴雄的怀中。
柴雄从怀中捡起那个瓶子,想了想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是我没有做到答应你的事情,那我甘愿一死谢罪!”柴雄说着,打开瓷瓶的木塞,仰头将瓶中的毒液尽数倒入了喉中。
敬惠公主往后退后几步,忽然大笑出声,声音穿透冰冷的大牢,让人阵阵发颤:“死吧!都去死吧!什么柴家、什么护国公、你护的住谁!都是骗子……一群骗子……”
外面的牢头闻声赶来时,只看见跌坐在地上哭笑不得、神智失常的敬惠公主。在转头看功勋伟岸、常年戍守边关的护国公,早已口吐鲜血,中毒身亡。
牢头一个激灵,脚下打滑跌倒在地上,看着敬惠公主道:“长公主,你……你怎么把柴将军给毒死了呢,你……你这让小的怎么向吕相交代!”
敬惠公主扶着牢房的木栏缓缓起身,转身看着那牢头道:“这天下是姓周的天下,你为何要向吕相交代?这姓柴的是本宫杀的,你尽管让吕相来抓本宫!”
不多时,刑部尚书李怀也急冲冲的来到大牢,命仵作验尸。敬惠公主已经稳住了情绪,神色淡然的坐在那里,脸上似敷了一层寒冰。
仵作上前,将验尸的结果告知刑部尚书,确认柴雄已死。
“长公主,护国公的通敌案还没有经由三司会审,这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刑部大牢,说出去只怕要激起民愤。”
“激起民愤?那本宫问你,隐瞒亲弟擅自离军,在外娶亲,让一国长公主孀居十五年,这难道不够激起民愤吗?”敬惠公主看着李怀,站起身来一步步往前道:“我不管你们审不审他,我都要杀了他。”
李怀闻言也不由一惊,抬眸再看敬惠公主一眼,已对她的说法很是信服,倒不是因为别的,只因这长公主是徐太后和先帝最小的女儿,曾经就是这样一副刁蛮任性的脾气,做事从不按常理出牌。
“可是……可是……”年迈的刑部尚书被逼问的直抹额头。
“没什么可是的。”敬惠公主站起身来,大袖一挥,身后随即来了几名身材魁梧的侍卫:“把柴雄的尸体送到柴家,本宫要亲自问问柴家人,为何如何坑害本宫,本宫这十五年的光阴,难道就这样被柴家给蹉跎了吗?”
老尚书还未来得及阻拦,几个人已经将柴雄的尸体给扛到了肩头。敬惠公主甩袖看了一眼刑部尚书道:“我姨夫要是怪罪起来,就让他派禁卫军亲自到柴府拿我!”此话一出,李怀瞬间就明白了,他们之间不光是君臣,还是亲戚。李怀的神色忽然松泛了下来,想起终于不用担心如何执行吕相的密令,顿时觉得一身轻松。
马车辘辘的行驶在帝都的大道上,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光景,已到了柴府的门口。敬惠公主从马车中缓缓而下,与软禁柴府的禁卫军统领张鳌对上了一面。
“长公主这是从哪里来?”
敬惠公主扬眉冷眼看了他一眼道:“从刑部大牢来,把柴雄的尸首送回。”她说着,跟在后头的一辆马车上,几个侍卫已将柴雄的尸体给抬了出来。
张鳌虽然对吕相的计谋略有所知,但却不知为何这敬惠公主会插入其中。不由开口道:“吕相有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可以进柴府探视,长公主你……”
敬惠公主不等他说完,挥手道:“这就对了,难道你不知道柴家老三是本宫的驸马吗?让开……”
张鳌还想再阻拦,被紧跟而来的刑部尚书给拦住了道:“这事儿你最好别管,我已经派人通知吕相,且在门外看看情况。”
敬惠公主顺着台阶往上几步,亲自握住柴府大门上的铜环,重重扣了几下道:“柴家的人,还不出来开门吗?”
门外的众人都不敢出大气,看着这位公主完全有失体统的做法。大门很快就开了,正是柴府看门的老人。敬惠公主虽然是柴家的儿媳,可这下人却从来没见过她,忍不住问道:“这位夫人,是来找谁的?”
敬惠公主错开身来,命两名侍卫把柴雄的尸身拖到门口,冷冷一笑道:“本宫是来给柴家送大礼的,护国公的尸身,难道你们不要吗?”
那看门人虽然不认识敬惠公主,但是却认得柴雄,仔细辨认了两眼,吓得连连退后几步,哭喊着往里头喊人。柴府门口本来没什么人,这一时间却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连潜伏在各处的禁卫军,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多时,却是柴鸣和孔氏两人迎了出来,柴鸣见了柴雄的尸首,连连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撞倒了身后的孔氏,急忙唤了几个家丁,从那侍卫手中接过了柴雄的尸首。
趁着众人忙乱,敬惠公主上前一步,扬头道:“把柴骏交出来,不然本宫绝饶不了你们柴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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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两条街的敬惠公主府上,柴倩和柴鸣两人,正坐在一间极为隐秘的偏厅之中。柴倩的手指无节奏的敲击着黄花梨茶几,手边茶盏中的水已换过了几次。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两人不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静待来人。
门吱呀一声开了,敬惠公主如释重负的站在两人面前,她那保养得宜的眼梢没有丝毫的细痕,颦眉蹙宇之见,依稀还是十几年前的模样。她看着柴骏,想来冷若冰霜淡漠的脸上微微一笑,淡然道:“幸不辱命。”
☆、第72章 尾声
翌日,护国公府开门治丧,上门吊唁的人群络绎不绝,一时间柴府的大门大开,禁军严密监控的人马只得隐于围观路人之中。
柴鸣痛心疾首的在前厅迎接着众人,却见敬惠公主带着侍女闯入柴府,那侍女身形修长,仔细辨认之后,不是柴倩却又是谁呢?
柴府偏僻的练武场小屋内,原本应躺在棺椁中的柴雄不知何时正面窗而站,处传还不时传来来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唢呐声,扰乱了这小屋中原本安静的一切。忽然间身后的小门缓缓打开,柴倩从门外闪了进来,单膝跪地,低着头道:“父亲。”
柴雄负手转过身来,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女儿,他忽然觉得,记忆中他曾抱在怀中,宠溺的任她拔胡子的柴倩,他已经记不得了。曾几何时,他只记得她这样俯身的跪姿,即使低着头,但仍旧有着挺拔的脊梁。这是武将之家的风骨,柴雄知道,他这一生虽然曾杀敌无数,镇守一方,但已没有哪一件事,比生了这样一个女儿更值得骄傲。
“逸王殿下现下如何?”柴雄没有去扶她,如同往日父女两在阵前商讨军务一般,严厉的开口。
柴倩拱手行下军礼,开口道:“由王将军一路护送回京,田将军的信已经拖人送至吕相爷府上,吕相那边,明日登基仪式照旧,目前看来,并无遗策。”
柴雄点了点头,挥手让她出去,柴倩起身推了两步,正要转身出门,忽然又被柴雄给喊住了。他抬起头,看着柴倩算不上的娇美白皙的容颜,问道:“倩儿,你恨不恨我?恨不恨我把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柴倩一直低垂的头忽然抬了起来,脸上是从来未有过的自信笑容,让人看得不由心中一阵激荡。
“如果不是爹,那我就成不了大周的女将军,护不住我想护的人,就算有机会让我重新选择,我也依然会义无反顾的,成为这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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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聪二十五年五月十三,新帝登基大典,按大周祖制,在正阳门内乾坤殿举行登基大典,太皇太后徐氏宣读大行皇帝遗诏,迎新帝入太和殿,继皇帝位。
经过半个月的安排,一应登基大典所用的器物、典籍、旌旗、大殿内外的人员配备业已完成。华盖之下,徐太后安然的坐在首席,脸上神色肃穆,一旁的贤妃一身正红的霓裳羽衣,年轻的脸上光彩照人。另一旁奶娘的手里,正抱着五个月大的大周新帝,小心翼翼的坐着。孩子在奶娘的怀里睡的很安逸,嘟着小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别人的安排之下,正翻天覆地的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