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脸上的神色却让人有几分胆怯,为首的侍女忙退后两步,悄然无声的为赵青舒引路。
“逸王殿下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哈姆达手中端着一杯酒,从室内迎了出来,瞥见赵青舒那铁青的神色,忽然大笑道:“殿下不要跟我四皇兄一般见识,他只要看见美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会说,殿下又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美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青舒就打断了他:“本王今日来找你,就是想跟你做个交易。”他抬起眸子,定定的看着哈姆达。桌上的烛火在他那双幽黑沉静的眸中跳动着,仿佛这世上没有人能拒绝他所提出的这一桩交易。
哈姆达微微一晃神,险些就沉醉于这一双足以摄人心魄的美眸之中,他看似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端起桌上的酒盏轻抿:“殿下既然这么有诚意,不妨说来听听。”
“你的四皇兄阳寿已尽,本王不想因他的死,牵连无辜百姓,生灵涂炭。”他嗓音一顿,从袖中拿出两份墨迹干涸的纸笺:“此封盟约,一式两份,有违誓言者,定遭天谴。”赵青舒顿了顿,眸中一缕清冽寒光骤起,凝聚到哈姆达那双阴鸷的眸前:“上书两个条件,你若应了,就签字画押吧。”
哈姆达拧眉,他不通大周文字,此时身边尚有一名随侍,便命他上前翻译,待那随侍念完,哈姆达才稍微放轻了情绪,阖眸喃喃自语。
“其一,保证射月不因哈日朗客死大周之事起兵,其二,五年之内,射月都不准出兵攻打大周。”
哈姆达忽然睁开他那双阴鸷的眸子,在赵青舒俊绝的脸上扫了两眼,哈哈大笑道:“从合约上,我似乎并没有占到便宜,殿下若是想我应了,需再加些筹码。”
赵青舒扭头避过那人无礼的视线,一张脸冷的极致,他的睫羽微微一颤,冷然道:“你说说看。”
哈姆达阖眸又想了想,最后抬起头,带着几分戏谑看着赵青舒道:“第一,我的皇兄不能白死,除非有一个大周的皇子陪葬,我才能说服父皇。第二,柴将军是我心仪之人,殿下不如成人之美。”
哈姆达说着,从椅子上起身,推开沿河的那一扇窗户,几丈外的河面上,一艘画舫正缓缓行来。船舷上站着一个人,正扶着栏杆,身体颤抖的对着冰冷的河面呕吐,然后烂醉如泥的瘫坐下来,靠着栏杆闭上眼,眉宇中似乎还有一缕愁绪。
“殿下,你看一眼吧,曾经叱咤沙场的柴小将军,已被你毁成什么样了?她是一只翱翔天际的海东青,不是你们帝都关在黄金笼里的金丝雀。”哈姆达关上窗户,继续说道:“听说柴将军差点儿被你那温和慈祥的皇帝老子打死,这样的人物,若不是死在沙场,便是她一生的耻辱。你们大周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号称礼仪之邦,内心却比乌卡拉山顶的黑川石还黑,比赤川河的河水还浑浊。不瞒你说,厉王殿下也有意跟我交好,你们谁的筹码更能打动我,我就跟谁合作,我们射月人从来只看筹码下赌注。”
赵青舒收回视线,脸上一片死寂。放满了暖炉的室内,仍旧不可阻止瞬间冰冻的空气,沉默到似乎时间都停止了,赵青舒忽然哈哈的笑了起来,他那一向俊雅的容颜似乎有些扭曲,连带经常跟随在他一旁的承影都几不可见的吓了一跳。
赵青舒伸出手,倒了一杯桌上的酒,仰头灌入喉中。手中牢牢握住薄瓷酒杯,青筋毕露,眸中闪过几尽寒绝的冷然:“好,如你所愿。”
柴倩支起身子,四顾寻觅,刚才似乎看见过那个人,她揉了揉眼眸,迅速扫过河岸一旁开着窗的雅间,却并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她低下头,吐过之后,人也慢慢清醒过来。冰冷的夜风穿透着她的身子。玉娘从甲板上走来,挽着她的膀子,摇摇晃晃的走进画舫。
“柴将军今日是怎么了,以前在宛城,从来都是千杯不醉的。”温过的暖酒倒入青瓷酒盏,柴倩正打算端起来喝上一杯,沈灼却挡住了道:“东家还没到,你倒是先把自己灌醉了,一会儿谁给你付账?”
沈灼酒量不好,喝多了几杯,舌尖已有些打结,柴倩揉揉额头道:“不是你请我喝酒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一顿酒钱都不肯给了?”
两人正说笑着,也不知何时船已经靠在了岸边,哈姆达九尺的身材,低着头从帘外走进来,不远处一顶蓝呢小轿,从巷口消失。帘子微微一动,黑色身影在夜幕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柴倩合着眸子,醉态毕露,酡红的脸颊在红烛下衬出两三分的娇媚,她端起酒盏,又满满的灌了自己一杯,抬头对哈姆达大声道:“喝酒都迟到,我看你打仗迟不迟到?”
哈姆达难得见她这番风韵,只觉得豪迈中带着一股娇蛮火辣,简直让人欲罢不能。但是他迅速控制住自己的心智,任凭一旁的美人坐在膝头,为自己斟酒执盏,仰头喝下一杯酒,笑道:“若是柴将军军前叫阵,哈姆达定当缴械投降。”
柴倩冷笑了一声,站起来指着他刚要笑话,身子软软又躺了下来。一旁的沈灼也迷迷糊糊的趴在桌上睡了。
哈姆达搓搓下颌粗劣的胡渣,拍拍一旁美人的丰臀,笑着道:“做的很好,这仙人醉只怕能让他们睡上两天了。”
从胭脂巷回来,赵青舒便有些魂不守舍,花嬷嬷这几日偶感风寒,赵青舒让她回家休养,此时他房里并没有人伺候,自他腿瘸了之后,除却病得起不来床,便鲜少让人留在房中伺候,后来又有了承影,生活上的琐事也能照应,倒并不觉的不便。
如豆的灯盏摇曳不安,赵青舒从床上爬起来,拿起床边上备着的拐杖,并不熟练的一瘸一拐走了过去,正要为自己倒一杯水,忽然窗子动了一下,从外面闪进一个人来,身法极快的关上窗户,飞身上前替他倒了一杯暖壶中的水,递到他面前。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看着她……”赵青舒接过茶盏,润了润喉,声音却越发低沉。
承影抱剑一坐,难得面瘫脸上带着点鄙夷之色:“喝醉了,睡了。”
赵青舒点了点头,默默不语。承影很不解的看着他,终于撞着胆量说出来:“哥哥是真的喜欢姐姐吗?”
赵青舒微微一愣,觉得这种问题似乎跟这孩子说不清,于是便用了管用敷衍的办法,随口道:“没有的事。”
然而这次承影却没有像平常一样闭嘴,脸上还带着几分明察秋毫的自信,咬牙道:“昨晚哥哥的床单湿了,我问了洗衣服的刘嬷嬷,她说男人喜欢上女人就会这样。”
赵青舒忍不住,呛出一口水来,想起昨夜梦中旖旎的一幕,不禁又涨红了脸。他和承影之间虽是主仆,却情同手足,平常说话也无多少估计,虽然这孩子孤僻,见到外人嘴不是一般的紧,但他实在没想到……
“咳咳咳……咳咳咳……”赵青舒猛咳几声,用行动来缓解这难言的尴尬。
承影见他呛到了,连忙帮他顺了顺背,然后带着一张背黑锅脸,低头道:“我跟刘嬷嬷说,那是我尿的。”
☆、第五十章
喝一顿酒醉三天,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虽然柴二爷不想让人知道自家身为女将军的侄女去澄河上喝花酒,但是在请了三四个大夫,灌过三四碗解酒汤之后,还是不得不松口去请太医。
虞老太医那边也没闲着,信义侯府已跑了两三趟,可沈小世子却没有半点要醒的样子,正是急死了怀有一世美名的虞太医。当听说柴小将军是和沈小世子一起喝的酒,他连去都懒得去,直接开了一个方子的解酒汤命人送到了侯府。
可惜解酒汤还没熬好,柴倩就醒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想要努力回想一下那天晚上的事情,可偏偏就跟断了片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想起那日的失礼之处,柴倩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向哈姆达赔礼道歉,毕竟来者是客,更何况他们大老远的从射月来。
谁知柴倩刚到射月行馆门口,便被告知两位殿下邀请了大周的另外两位殿下去了玉龙山游玩,今儿一早刚开城门,一行人就已经出城了。
玉龙山离京城大约一日的行程,是距离帝都最近的一处名胜古迹。而真正使得两位射月皇子必定前去的原因,乃是六十年前曾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射月大王爷,死在了出使大周的路上。遵照那位王爷的遗愿,射月人并未将骨骸带回草原,而是将他埋葬在了玉龙山的顶峰。据说在那里,能尽收玉龙山的胜景。后人在那里修了一所祠堂,以祭奠这个酷爱闲云野鹤的王爷,玉龙山也渐渐成了文人雅客们争相追捧的景点。
柴倩看了看时辰,只怕是追不上他们了,于是便牵着马在城里乱逛了一番,听说沈灼还没醒,她觉得有必要去为他醒醒酒,才没走到一半,却碰见了神色匆忙的李岐。
李岐最近醉心于马场的工作,大概很是忙碌,不但晒黑了,连脸都瘦了一圈。柴倩当然不会知道那位平安侯夫人背地里是怎么骂自己的,但她却觉得这样卓有成效,其实帝都的纨绔子弟没也并非个个无能,不过就是成长的环境造就了他们的品性和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