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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 (赵熙之)


  “但这资历——”胖尚书纠结起来,“比部直官,高密县令,沂州录事参军代领刺史职,恐是不够啊。”
  “资历不够有时许是好事哪。”赵相公将帘子挑开一些朝外看,胖尚书忽恍然大悟。
  资历不够,贸一看就构不成威胁,是麻痹阉竖的好办法!
  不过以甚么理由将许稷调回来呢?沂州的任期可还没满哪!
  “趁和离一事还没传开,以‘王夫南是他妻兄,不得有监临关系’为由速将他调回来。”赵相公简短地说完,随即催促车夫行路。
  赵相公要走,胖尚书只好下了马车。
  是哪,王夫南是许稷妻兄,有这层关系在,此二人按说应该回避,不该在同一个地方任职。
  当初因为这点,他可是极力反对过的,然最后却还是被迫点了头。眼下呢?又要以这个理由将许稷调回来,可真是随心所欲啊。
  他在万年县的阳光底下站了会儿,叹气一声,背着手悠悠往西行。
  另一边千缨被王光敏领回家,路上她便质问道:“和离一事到底是谁的主意?那文书是如何来的?三郎知道吗?阿爷为何要这样做?”
  “阿爷为何要这样做?”王光敏反问,“倘若不这样做,你就得在里头关上两年!”他将她打量一番,“只不过关了一个晚上就成了这模样,两年还了得?何况那小娃在家谁也没法照顾周全,你总不忍心让那小娃孤零零一个人罢?”
  千缨闻得这话,因“莫名其妙被和离”而腾上来的怒气瞬时熄下去一些,又听得王光敏道:“那赵相公都找上门来了,阿爷我能说不吗?”
  “赵相公?”
  “正是!倘若不是有赵相公撑腰,阿爷我哪里敢与万年县令说这话?那放妻书亦是赵相公带来的,我那些话也是他教的。”
  “那与练侍御的婚期又是甚么?!”
  “当然是真!这可不敢开玩笑,赵相公亲口说的。”王光敏一脸的“被胁迫、无可奈何”,心中却已是暗喜多时,练绘总比许稷要好得多罢?许稷要后台无后台,要前景也无前景可言,还不知要在沂州那角落里熬多久,如此和离了改嫁练绘正好。
  然此事对千缨而言却是晴天霹雳。一纸假造文书就宣告她与许稷不再是夫妻,随后又要莫名其妙与练绘成婚?不,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哪怕她这里无异议,练绘定也不会同意的。
  千缨暗吸一口气,决定静观其变。
  ——*——*——*——*——
  正忙着沂州五县春征的许稷却完全被蒙在鼓里。
  京中这样一件小事,不可能写到邸抄上去,且千缨写给许稷的家书也被不明人士截了下来,以至于许稷对“莫名其妙被恢复独身”一事毫无所知。
  但调令却长了翅膀似的飞到了她面前,让她愣了一愣。
  户部侍郎专判度支——这是甚么概念?“难以置信、简直是疯了、一定是搞错了”的概念。
  以她现在的官资来说,一步步往上起码再熬上个十年才可能到这个位置。
  因为此职包含了两个内容:一是户部侍郎,这是本官;一是度支使,这是使职。以户部侍郎的身份经管度支职事,且加了个“专”字,意味着她的实质工作已不是户部侍郎,而是判度支。
  自该使职设立以来,一直是由侍郎以上本制官担任,近百人次,从无例外。也就是说,成为度支使,多数时候都已服紫佩金,再不济都要服深绯,而她不过是区区借浅绯服的七品官罢了。
  待她从最初的惊诧中冷静下来,王夫南却到了州廨。
  他自然获知了许稷的调令,意外之余则是十分的担心。进了公房,却只见许稷撑额头孤坐,似乎也是心事重重。
  制书就在眼前,回京日期也卡得死死,容不得半分推诿与拖延。
  王夫南在她对面坐下来,将带来的酒往案上一搁:“甚么时候交接完要走了,记得喊我喝酒。”
  “你为送这个而来吗?”
  “是。”该叮嘱的话早已叮嘱过,她又不笨,并不需要再三指点。
  可她却问:“十七郎如何看此次调动?”
  王夫南略沉吟,回曰:“度支看似权力很大,但如今国库与内库之争愈烈,度支的权力也被削弱了不少。倘若要夺回财权,则必然要与阉党斗。”他冷静分析完,给出结论:“赵相公等人,是将你推上去与宦官抢财权,这不是好事。”
  看似给了她滔天的权力,实际上却是将她变成过河之卒。
  那为何用她?因她资历浅太年轻,宦官不会将她放在眼中,反而会嗤笑朝臣一派“无人可用”,从而放松了警惕。
  但她又如何斗得过阉党呢?
  许稷并无太大信心,但仍是起身送走王夫南,抓紧时间做沂州州廨的工作交接。
  春征事宜交代好,需要做了结的事也一一做好了结。她得确保走时干干净净,不会遗留什么难题给下一任。
  再三确认好之后,许稷从容收拾了行李,打算轻装上路。
  临走前一晚,叶子祯要找她喝酒,然她却待在公廨哪都不去,提前温了上回王夫南留在这里的酒,略备简餐,请叶子祯与王夫南过来。
  王叶二位仇人相见,仍旧眼红,哪怕叶子祯已成回易务的摇钱树。
  许稷意图很正直,你们二位是许某在沂州的好友,分别在即,再相见也不知何时,最后碰个杯罢。
  这一餐有别于之前在叶府那一顿,饭菜简陋、且心境也都变了。短短时日,河北遽变,泰宁也是风雨飘摇不知将来会如何,彼此心情都有些沉重,又适逢好友调任,更是愁绪万千,衬着屋外呼呼风声,竟有些凄惨。
  叶子祯饮尽一杯酒道:“许稷,将来撞见了若有难处互相帮一把,行吗?”
  “权钱交易除外。”许稷亦饮尽杯中酒,公事公办地说。
  “教条无情!”叶子祯摇摇头,决心不与她说话,又转头瞥了一眼王夫南:“大帅没话可说吗?”
  王夫南心情差极,一想到许稷走后他就对自己面对这个死断袖,就顿时阴郁起来,因此理也不理他,只顾闷头饮酒。
  许稷却明白他愁闷的不止于此,于是上身前倾,手伸长,杯子举到他面前,碰了一下:“十七郎多保重。”她说完饮尽杯中酒,并倒置,一滴也没有落下来。
  王夫南将她这温暖嘱托与诚挚祝福收下,亦饮尽了酒。
  许稷起身去取了一本簿子,双手递到王夫南面前,认真道:“上回使府内乱,此事就给耽搁了。本来想我至少还有两年任期,但眼下是做不成了,请大帅收下,或替某转给下一任沂州刺史。”
  翻开那簿子,是沂河通运河之策,从详细的勘测编绘,到工事预算,巨细无遗,非常周密。
  叶子祯瞥了一眼没说话,这种计划好可惜,画了美好的梦,却无人去实现它。
  能实现它的人要远走千里,去与朝臣阉党斗。
  这一晚酒都未喝尽兴,但王叶二人却都死皮赖脸留在公廨不肯走。这么熬到了第二日清早,个个眼底青黑,只能这么狼狈地送许稷上路。
  许稷没与他二人胡闹,昨晚独自在值宿房睡了一觉,以至于精神抖擞,看起来状态极好。
  她骑上了马,临沂城料峭的春风将她浅绯色的袍子吹得鼓起来。她回头朝他二人摆了摆手,继而转向前方,握紧缰绳一夹马肚,朝着久违的长安城行去。
  那马绝尘而去,马蹄声也渐远,叶子祯捂住口鼻娇气地咳嗽,王夫南瞥他一眼:“留在这吃灰吗?”他佯作潇洒地转过身,将酸楚收进心里,给身后的叶子祯无情下命令:“一个时辰内将回易务上月的簿子送去使府。”言罢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
  许稷回到长安,天已彻底热了起来。
  街头处处是凉饮,到天门街时,她渴得很,便下马来要一碗桑葚饮。等凉饮的同时,她四处瞥了瞥,陡然看见一头分外眼熟的驴。
  许稷一惊,那驴似也一惊,厥哩厥哩乱叫起来,惊得那“主人”出来看。
  那驴没拴,见“主人”来了,竟飞也似的朝许稷奔去。那店家正将桑葚饮端给许稷,许稷还没接稳,被那呆驴一撞,紫湛湛的凉饮泼了她一身,连脸也不能幸免。
  那“主人”赶忙跑来牵驴,也不道歉。许稷问:“请问您这头驴是如何得来的?”
  那“主人”脸色倏变:“干么,要你管哪?”
  “某没甚恶意,只这头驴与某早些年丢的一头驴甚像,故……”许稷顿了顿,“倘有冒失之处,还望谅解。”
  驴“主人”脸色越变越差,却蛮横道:“驴有甚么像不像的?你分明就是想讹我的驴!”
  哦?有讹驴之事看?
  一众无所事事的人纷纷聚来,许稷正要解释一二,可却忽有人开口嚷道:“哎呀,这不是那个许、许什么嘛!”、“你家夫人、不,是原夫人今日改嫁大婚哪,许官人怎么在这里转悠啊?还弄得这么狼狈!”
  “甚么?”许稷懵了,她觉得全长安城似乎跟她开了个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窝过生日!所以狠狠地求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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