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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 (赵熙之)


  许稷霍地盖上盒子冷静了一会儿。
  如此昂贵的丝绸罗纱,虽然夏日里穿着凉快舒适,但对她来说,却并不是十分有必要。如千缨所言,拿去卖掉就能发一笔横财,她亟需要钱,应当卖了这心意去换米吗?
  见字如面,见字如面。
  她仿佛看到王夫南站在跟前,看穿她说:“看吧我就知道你想卖掉,为了钱就能把我的心随便扔掉,简直可恶。”
  诶她果然是很可恶吗?
  千缨忽摇摇她:“到底是谁捎来的呀?”
  “十七郎。”许稷回过神,老实与她交代。
  “怎么会是他呀?!”千缨惊讶之余却又更高兴:“不过他送来的就更不要犹豫啦,卖掉换米换酒吧!”
  “你说的是。”许稷这样说着,却又犹豫起来,抱着那锦盒不松手:“可旁人所赠之物,卖了不好吧?再说我如今为官,严格来说这也算得上受赃,不若……还给他吧?”
  千缨盯住她:“三郎,你不要骗我,你分明是想自己留着。快说你与十七郎怎么了,他为何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是不是还很在意他的赠礼?”
  许稷小步往后一退:“千缨……”
  “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他?”千缨叉腰逼人,“我知道他好看!可是!人不能被皮相蒙蔽双眼!他本质是很坏的!”
  “绝对没有!”许稷对天发誓。
  “当真没有?!”千缨霍地抓住她双肩,盯住她乌黑的眸子看了好久,发现其中没鬼这才松了手:“好像是没有,不过我不大信你,你这个人太会做戏了,会骗我!”她说着一扭头:“不管了,我去何姊姊家蹭饭,快饿死了。”
  千缨口中何姊姊,正是陈珦妻。
  陈珦妻温婉好客,见他夫妇二人拮据,便常让陈珦邀他二人至家中吃饭,这半月来,她已与千缨混得很熟。
  “喂!”许稷见她真往外走,忙放下锦盒去追。
  不过追也白追,千缨到底是在陈珦家填饱了肚子。而许稷因觉不好意思,最后还是回了公厨吃了点稀饭,之后又忙到很晚才归家。
  千缨等她等得已意识迷糊,见她回来便倒头呼呼睡去。
  春末已有蚊蚋蠛蠓乱飞,许稷替她掖好床帐,拿过边上烛台走到外屋,在案前坐下,自袖中取出那书信来看了看,慢悠悠磨了墨,提笔打算写一封回信。
  “王兄,辞若对面……”涂掉。
  “十七郎,今已收到……”再涂掉。
  “蕴北……”涂掉。
  费纸,太费纸,看来是写不起信哪。
  许稷想明白这点,自欺欺人地搁下了笔。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废纸给我捡起来!顺便帮公公求花
  ——*——*——*——*——*——*——
  1《全唐文》卷六百四十九“授齐煦等县令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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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非常感谢大家,全部都收下了,顿首!

☆、第31章 三一束刀戈

  大约是陈珦与王夫南提了“信夹在公文中不小心被许稷看到”一事,此后王夫南干脆不再藏着掖着,有事没事就往高密写信,且每回都要捎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入秋时寄来的两盒口脂尚有些用处,其余俱是不实用之物。
  幸好许稷夫妇的财政危机终于有所缓解,甚至还有结余往长安家中捎些钱物,所以并不在意他寄的是甚么。
  快到十一月,秋税的征收也近尾声。淄青辖高密时,杂税林立,赋税制度非常混乱,以至于许稷不得不重编高密户籍,核定主户及客户①数,再定户等②,保证征收时尽量做到合理和相对公平,且原先征税项目一律作废,仅征收户税与地税。
  不过,朝廷行两税以来,均是以钱计算,譬如户税中要求“上中户纳三千五百文、上下户三千文”等,所以百姓在交税时便又多了一道程序——
  要先将手中绢帛谷物等折成现钱。
  但都挤在这时兑钱,往往又只能贱卖,资产便无形折损,反而增了负担。因此这时候控制市价就十分有必要。
  可知难行易,一旦控制市价,商户们故意使坏不购本地百姓手里的绢帛谷物也是很常见的事。但许稷说了,鉴于两税是按财产多少进行征税,既然商户们不配合,可以考虑额外再缴点税。
  如此一来,不如各退一步——你们别死命压价收货,我也不会在定税额时为难你们。
  尽管推行期间也不乏矛盾与冲突,但总体而言,此次秋征还算得上顺利。
  天渐渐冷下去,千缨给许稷留的晚饭总是冷的,回来还要再热一番再吃。这日许稷埋头吃饭,千缨坐在对面缝一件汗衫,许稷忽抬头问说:“千缨哪,我能申请喝些酒吗?”
  千缨瞪她一眼,斩钉截铁回:“不行!”她指指旁边药碗:“老老实实把药喝了去睡觉,酒甚么的,最近想都不要想!”
  总之千缨做足了悍妇姿态,而“许明府是妻奴哟”的说法也在高密县传得人尽皆知,百姓知道自家县官是个惧内的家伙,再想想他来到高密后的一系列举动,心眼坏的便评价说:“许明府也就在外面横,回到家还不是被婆娘打屁股!说是晚上只能睡地,床都爬不上!纳妾狎妓甚么的更是想都不要想!”、“真惨!活成这样有屁个意思!”、“是也是也,必然是在家里欲求不满才出来横!”
  因此许稷也总能收到些“同情目光”,又没法解释,就只能背着这冤名、哦不其实是事实,继续在高密“横行”。
  许稷求酒不得,只能以药当酒一饮而尽,满口的苦涩,再坚持一会儿,竟能得微妙回甘。
  那这药又是甚么来头呢?据千缨说是给她补肾用的。千缨说“郎中讲你头发早白是因为肾虚所以要补,我一心狠买了俩月的药量呢,你必须都喝掉不然会浪费”,而事实上,这药则是她问陈珦妻要来的方子配的。
  她与陈珦妻混得很熟了,有日她便悄悄问陈珦妻:“姊姊,到我这年纪还没有来月信是不是不大对哪?”陈珦妻惊:“还没有来?这不对啊……”她便说:“听说姊姊的从兄是高密有名的郎中,不知可有甚么偏方哪?”陈珦妻将这事记在心上,竟还真给她弄了张方子。
  可许稷喝这药都喝了近一月,却完全没甚么变化,月信更是没消息。
  她也不怀疑千缨说的是真是假,既然千缨费心给她准备了,她就喝掉。千缨今日见她喝完,忽忍不住说:“你也真是信我,不怕我给你下毒药吗?”
  许稷却无所谓地说:“没想过这事,不过哪怕你给我端的是毒药,我也会喝掉吧。”
  千缨听了却莫名很生气:“你就是会说这种让人听了要哭的话骗我,若你真是男的,我怕要被你骗得死一百遍了!可实际上你是个花心郎!要换个人你也会说一样的话吧。”
  “不会啊,换人我就不说了。”许稷微笑着看她,梨涡深陷,明眸如月。
  “要换作十七郎呢!”
  “提他做甚么?”
  “你心里有鬼!”千缨气呼呼地坐好,汗衫子也不缝了,就扔在一旁:“你不要对我好了,你明日就写放妻书给我,我自个儿回长安去了,我要去找十七郎打一架!”想想又底气不足,便又加了一句:“我、我放蛇咬他!”
  许稷低头自行收拾碗筷:“回了长安你也见不到他。”
  “为甚么?”千缨抬首,忽想起王夫南已很久不写信来了:“他死了吗?”
  “朝廷和西戎又大打出手,他去陇右了。”许稷淡淡说完,端着空碗就往外去。
  寒秋冻人,月光也冷,庭院里最后一片白果叶悠悠荡荡落了下来。
  她也是这两日通过邸抄才得知王夫南西征去了,而那还是三个月前的事。也就是说,她收到那口脂时,他已身在陇西。
  三个月的战事,又是无数死伤,无数耗费,也不知如今是何景况。
  许稷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庶仆喊:“明府明府!兵营里好像出了些事,您赶紧去看看。”
  许稷丢下碗拔腿就往外跑,千缨追出来:“这么晚还要出去哪?”
  “你先睡,不用等我。”许稷回头潦草回一声,脚步匆促地出门去了。
  千缨自知帮不上她什么忙,便老老实实将廊下的碗筷捡起来,拿回伙房去。
  ——*——*——*——*——
  许稷如今是高密县令,同样也手掌兵权,她自请命的折子递上去,很快就批了下来,竟当真允她做兼任镇使。
  而这些事传到京城,政事堂的两三个老头子也不过笑着骂说“兔崽子做个县官竟然这么用力,弄死李斯道亲信还不罢休,还要抢兵权,简直不给李斯道面子”、“屁用,密州挨青州那么近,兔崽子早晚还是要给李斯道下跪称喏”、“李斯道……哎,算算今年都快过完了,要不,别让李斯道过年了。”
  就在朝中一众重臣打算怂恿圣上尽快对淄青李斯道开刀之际,李斯道突然发威奋起,拍案道:“老子想明白了,老子干么要让儿子去当质子,干么要把三州让出去?老子不干了,老子要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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