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晴,晓晓被乳母带来关睢苑,小丫头在梅林里嬉戏一番,两岁的孩子,跑起来总让人觉得不那么稳当,旖景生怕她磕碰跌跤,寸步不离地跟着跑了一圈儿,倒出了薄汗。
才把晓晓带回中庭,虞沨刚巧也与僚属议事完毕,一把搂着女儿坐在膝头,听晓晓“伊伊呀呀”地说话。
就有耳目带回消息,驻守城外的几部分卫指挥家中女眷,受太后诏令,要去汤泉宫观赏红叶。
太后要诏命妇赏玩闲话,一般会提前通告,不过偶尔突然一下,旁人尽管疑惑,也是不敢违令的。
“要动手了。”虞沨蹙眉说道,语气低沉。
旖景的心一下子就悬了上来。
虽说早有布署防范,可到底不能阻止政乱发生,而虞沨即使安排不少耳目,却难察明天子布置细节,谁也不能保证胜券在握,紧张依然难免。
太后诏京卫女眷去汤泉宫,只能是扣为人质,以此要胁京卫各部至少按兵不动。
而这一回,旖景并没获诏。
因为事态至此,即使天子想到要扣旖景包括卫国公府众位为质,也许更能保证计划成功,但太后的诏令也不一定能请得动苏、楚两府女眷,太皇太后早在多日前,甚至就诏了旖辰母子入宫暂住,便连大长公主也去陪住,旖景只需借口太皇太后有诏在先,足以推拒太后诏见,天子若行此计,非但不能逞愿,更有可能打草惊蛇。
又诸如贾家、蔡家等国公府姻亲,都有子弟担任军职,早得了示意,即使天子、太后诏见也可推拒。
天子也并没对他们下手。
可显然,许是为了迷惑慈安宫,除了京卫女眷外,太后还诏见了不少其余命妇。
“倘若能弄清楚获诏汤泉宫的具体人员,对咱们越发有利。”虞沨又说,却把晓晓交还乳母:“告诉一声祖母,让立即准备入宫。”
祸乱一生,天子倘若失利,势必会想到攻击王府掳人为质,显王与虞沨在这当头都要入宫,只留女眷在家不能安心,老王妃与旖景母女一同入宫才保万全。
旖景明白虞沨言下之意,如果能察清天子拟定的“人质”名单,那么也许就能推测出全盘计划,更添胜算。
“你没在汤泉宫安插耳目?”她有些怀疑,因为虞沨一早预料到天子若行政变肯定先从宫廷脱身,但又必须留在京都指挥大局,不可能远去诸如热河等别宫,也只有濯缨园或者汤泉宫,不过两处,虞沨应当会有准备。
“当然预先安插。”虞沨颔首,眉头却并无松缓:“不过天子去汤泉宫,所带亲卫全是亲信,又要行如此大事,势必严禁出入,汤泉宫的消息出不来,我安插的人也不是为了递讯。”
能在后宫出入者,只能是宫人内侍,可一旦禁严,他们不可能把消息递出,再者,别宫内侍也不大可能识得诸多命妇,仅靠他们察清“人质”名单不大现实。
京卫共四十余卫,太后也不可能动作大到把所有将官女眷都扣在汤泉宫,但虞沨让耳目盯着这几户,都是驻防近郊,又不受黄陶笼络,果然被“一网打尽”。
也是没法子的事,慈安宫不可能为了防范日日把女眷们诏入宫中赏景闲谈,也不可能限制太后诏令,预示天家阖墙在即。
“眼下只能依计行事,咱们立即入宫,提醒太皇太后天子已有动作,待事发,才便镇压。”虞沨说话时已经起身,旖景也紧随其后,让丫鬟们赶忙准备更衣。
一切布署只待今日,正面一战势不可免。
但尚未成行,六妹妹却来求见。
稀罕的是六妹夫竟也紧随其后。
旖景眼见陈六郎忧心忡忡欲言又止,完全看六妹妹眼色行事的顺从模样,竟不合时宜地产生了促狭的心思,若非事态紧急,险些没忍住打趣几句。
“婆母让我告诉五姐一声儿,今日朝早,太后诏了祖母、二婶等女眷去汤泉宫,只怕……”六妹妹也没废话,开口即说正题。
事实上除了长房,陈家其余女眷包括子弟都受诏去了汤泉宫,其中甚至还有陈相——却是因天子诏令,是去议事的。
显然,太后是要把陈家诸人保护起来,至于陈参议……被“自生自灭”了。
“今日或许会有动乱,六妹妹快些回府,切莫走动。”旖景简单说明。
陈参议即使是显然的“慈安党”,到底没有分家别户,又是文官,并不会影响军事政变,至少在分出胜负前,一家安全还是足以保障,天子不可能用他们为人质逼迫慈安宫抑或苏、楚两府妥协,六妹妹虽说苏氏女儿,却是黄氏所出,若用她为质,反而会让黄陶为难。
当下,旖景与六娘商议计定,分头行动。
却不曾料,天子这回体恤母族亲眷,又因万不得已必须利用陈相,竟导致事变发动之前,就已经出他意外地陷入被动。
☆、第七百七十章 大变在即,许氏施令
被史笔记入大隆国史的冬月辛未日,朝早时候,卫国公府。
铜镜里,映出妇人容华未老,略微丰满的面颊不施丹脂便有霞蕴,鬓角一朵粉棠绢花更衬眼角媚丽,可惜的是唇边没有笑意,反而抿起一丝厉色,消减不少妩媚。
婢女微喘着气挑帘而入,屈膝微福:“姨娘,大爷已经请去了花厅。”
张姨娘这才从镜子前转身,扫了一眼替她梳发的婢女,颇为不满。
甚是怀念蒋氏的一双巧手,可惜因为自己又被打发去了庄子,蒋氏被调去世子夫人身边儿侍候,也是帮衬着照管小世孙,人竟然要不回来了。
若依张姨娘从前脾气,可得闹上一场,好歹被两回“送庄”惊吓得收敛住了,倘若再被发落,她可没了别的子女婚嫁,岂不“有去无回”?
也罢,有蒋氏在世子夫人面前讨好,将来也能替她争得不少益处,国公夫人眼看再无缘管家,今后吃穿用度还得看世子夫人。
张姨娘一边儿想着得失,下意识就要径直去往花厅。
却被婢女劝住:“姨娘要见大爷,还得先给夫人打声招呼才不为过。”
张姨娘虽嫌婢女多事,到底不敢张狂,冷着脸往和瑞园,眼瞅着屏门就在数步开外,才挤出恭谨的微笑来。
却吃了闭门羹,黄氏的陪房丫鬟抬着下颔爱搭不理:“姨娘自便吧,夫人可不得空。”
张姨娘险些没冷哼出来——端什么架子,谁不知黄氏被太夫人厌恶,又被国公爷疏远,再不似从前,便连中馈都被夺了,眼下想要操忙,也不能趁愿。
又听自己的婢女说道:“听说今早,国公夫人亲自下厨准备了早膳,送去前头给三郎。”
“三郎是在备考,等过了年,眼看就到春闱。”张姨娘却也晓得这事,不仅三郎,便是三房的四郎最近也在闭门苦读,不免又想到儿子二郎,重重叹了一声,好端端的地方官,就等着述职后再赴任,哪知竟因为秦氏的缘故,被太夫人逼着请辞,一场板子挨得狠了,养了三、两月,可把张姨娘心疼得日夜不宁,打听见卫国公的意思,竟是不打算让二郎再入仕,要么将来考个功名,要么就打理庶务商产,这怎么成?
将来科举之政不变,不知有多少秀才、举人待职,二郎就算考取功名,国公爷不说话,也难等到朝廷授职,就更别说打理商产,摆明就是为他人做嫁衣,将来分了家,多数商产还不归世子、三郎两个嫡出,二郎一个庶子,又能分得多少?
张姨娘越是为儿子前程担忧,越是气愤儿媳秦氏不明事理,可秦氏有大长公主护着,她也不敢太过刁难,好在,自家兄长眼下甚得国公爷看重,有他为二郎说情,未必不能转圜。
可张明河一个外男,往常并不好与张姨娘见面,这回也是看着将近新岁,国公爷又领兵出征,连大长公主也去了宫里,才应了张姨娘的邀请。
张姨娘一见兄长就忍不住淌眼抹泪,一时竟把正题忘了个干净,历数秦氏的错处,最后竟咬上了牙:“秦家眼看这情况,已经败落,秦氏竟还敢不贤多妒,她这么多年无出,二郎纳妾算什么错?就该把秦氏休弃,再给二郎另娶贤妻,阿兄,国公爷好容易对你没了嫌隙,你可得为二郎尽力,说服国公爷作主,休了秦氏。”
得,二郎的仕途就这么被张姨娘抛之脑后,变成了休妻。
张明河只觉牙疼,深吸好多口气,才说一句:“好容易国公爷对我待见了几分,妹子这是又想让我受厌恶不成?”紧跟劝道:“妹子你也知道,秦家和国公府闹成这样,倘若太夫人与国公爷厌恶秦氏,哪还容她,既然维护秦氏,就没有弃妇的打算……二郎在湘州,也是太胡闹了些,妹子若真为二郎着想,可得好生规劝,他就这么与二奶奶僵持着,难道真不打算要子嗣不成?”
反而让张姨娘劝和。
张姨娘气急败坏:“哪需我劝?二郎也就是在湘州才敢扬眉吐气,一回锦阳,被太夫人与他父亲连番训斥,眼下在秦氏面前也只能低眉顺眼。”
张明河嘴角直抽,二郎那叫扬眉吐气?打得正妻小产,宠得妾室苛刻起正妻的衣食来,可不就是欠教训,卫国公那样的人,大长公主那样的脾性,怎容子孙宠妾灭妻。
张姨娘没能劝服张明河出头,反而被兄长训斥一番,窝了一肚子火,也没别的法子,垂头丧气往回走,竟又巧遇了垂头丧气的儿子,连忙叫住:“怎么一副窝囊样,可是秦氏又给了你气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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