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落落大方毫不理会铃铛的打趣,却必须得回应王妃的关切,也只有一句:“待中秋后,许就有结果了。”
这话让大家兴奋不已,却又暗自猜疑。
就连旖景都有些惊诧,她感觉到秋霜心里是有中意的人,但秋霜是她的贴身丫鬟,别说与外男结识,就是府里的男子,接触得也有限,以秋霜的眼光,普通小厮应当不至,要是管事,大多又是“已婚”,这人究竟是谁?听这语气,仿佛还是这丫头一厢情愿,对方不是瞒在鼓里,就是未曾松口。
排除了决无可能的,剩余大约就只有一个靠谱,可是……
旖景正在揣度呢,老远就见一前一后走来一双男女,男子负着手,眉目间略微有些浮躁,女子踩着急切的步伐坠在稍后,看那模样像不断追问着什么。
“应是二兄循例来与王爷诊脉,只王爷正在见客,先请二兄来此稍候片刻。”旖景嘱咐道。
原来那一双男女,正是卫冉与江薇。
秋霜应了一声往过去,其余几个丫鬟也都散开,分头去准备茶水鲜果点心了。
只夏柯还陪着,这时低声笑道:“奴婢瞧着,江姑娘与卫统领越发熟识了呢。”
卫冉那套“鼻饲”、“注射”法,起初让江薇十分抵触怀疑,认为是邪术巫医,可后来眼瞧着虞沨真的转危为安,江姑娘倒也虚心承认了是自己孤陋浅见,这些日子以来,得空就往卫冉居住的跨院去,纠缠着请教医术,问不完的疑难,甚至还闹出下跪拜师的趣话,卫冉院里两个侍候的丫鬟,就亲眼瞧见过江姑娘在卫统领的指导下,操刀“肢解”了一只老鼠……两丫鬟险些没有吓晕。
可怜的老鼠被江姑娘剖了腹,后来又缝合,最终还是死了,为此江姑娘郁闷了好些日子,卫统领严厉警告——剖腹之术必须慎重,切记不可轻率施治!就连鼻饲、注射等也是如此,倘若不识仔细只依样画瓢,那不是救人,是在杀人。
江姑娘就此五体投地,抢了两个丫鬟的工作,把自己“沦落”成为卫冉“使唤丫鬟”,打的其实还是拜师学艺的主意。
可卫冉这套医术是祖传秘法,哪能轻易外授?
旖景深深认为,江姑娘走“使唤丫鬟”的路子行不通,必须……咳咳。
旖景原是想暗中帮助阿薇一把,有回与卫冉闲话,代为致歉:“阿薇生性直率,又是医者,于此一点未免有些痴迷,二兄多多宽谅,不过看在她诚心诚意,倘若能够指点……”
卫冉倒不介意:“虽是祖传医术,可宁海卫氏本有遗训,只要能造福万众决不藏私,但只不过,剖腹等术实在复杂深奥禁忌甚多,只怕外人习艺不精贸然广施,反而害人性命,江姑娘性子实有些冲动鲁莽,若不让她明白厉害,就怕将来施治不成反而害人害己。”
旖景才知道自己狭隘了,想来也是,若非当年蔷薇娘子公开治疟良方,因此一疾丧命者还不知凡几,宁海卫家应当根本不会注重什么秘不秘传。
卫冉这边完全公事公办大义凛然,旖景只好与江姑娘谈心,想试探她心里究竟怎么想,哪知这姑娘就是一根筋,一听那话反而急得险些掀桌子:“我哪有那等心思,阿景把人想得也太不知羞耻,就是,就是,想要拜师学艺而已……”
好吧,王妃只能作罢,还是她家王爷“智慧”——顺其自然吧,依我看来,这两人很有缘份,看上去,就是一对冤家。
且说女冤家听说王爷在待客,过来就发急:“可不能让那些人再来烦扰,王爷才刚好些,正当静养,怎么王妃又让王爷听那些烦难事!”
旖景才想解释,卫冉就浅咳一声:“阿薇,你又犯了鲁莽,这些事情,王妃能没计较?辽王不比常人,哪能拒之门外?辽王与王爷本就交好,兼着这回多亏王爷才能平安,要来道谢,倘若推拒实不合情理,岂不让辽王难堪,辽王也知王爷大病初愈,又怎会用烦难搅扰。”
江姑娘立即“老实”了,居然就道了歉。
旖景暗暗点头——果然很有缘份!
一时想起卫冉与江薇初见,还是在并州城外,可不就是冤家的写照?
从看不顺眼到眼下俯首贴耳,再发展下去……
王妃这头思绪完全偏移,看向面前一双男女的目光就显得几分意味深长了,女冤家毫无知觉,男冤家却又“咳咳”两声:“在下刚好有事,需禀王妃。”
不待旖景反应,江薇竟就站了起身,挽了秋霜与夏柯就去“赏花”。
旖景:!!!
短短一月,阿薇居然能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回避?卫二哥哥,你果然是个好“老师”。
卫冉的确有事要禀。
原来因为刺杀辽王者用及火铳,旖景就怀疑神机营内部有天子亲信,不过天子是“正统”,神机营又属亲兵,原本也该效忠天子,要察出这个亲信大不容易,可经过“休妻”风波一闹,旖景把秦氏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清理”分明,着重让僚属留意与刘家来往频密者,有无神机营职官。
卫冉回京,接手这一事务,眼下倒察出蛛丝马迹。
“多半就是孙提督,这人与刘指挥原无来往,最近才有交来,应当是奉圣上之令。”卫冉说道。
刘指挥便是秦二太太的兄长。
对于神机营提督内臣之一孙致敬旖景有所耳闻,知道他的家人都在京都,这时微一沉吟:“继续盯梢,不要打草惊蛇。”
“王妃是否怀疑天子会行政变?”卫冉问道。
天子行政变,这话本是自相矛盾,可的确符合大隆眼下情势。
“不是怀疑,几乎是笃定,以天子的脾性,必不能容忍太皇太后在上把持国政,之前太皇太后不曾临朝,只是暗下约束,天子已将矛头对准苏、严两家,眼下,更是不会隐忍。”旖景说道。
“可京卫,眼下仍旧掌握在卫国公手中,倘若圣上要行非常之事,又有什么借口调虎离山?”卫冉蹙眉。
旖景也暂时没有想通这个难点,摇了摇头:“眼下情势,我们也只能防范,天子没有动作,总不能就靠猜疑向太皇太后进言,未免有挑唆之嫌。”
苏、楚两府与顺哥儿关系密切,就算这时太皇太后对两府诸多信任,行事也必须小心警慎,稍有急躁,也许就会让太皇太后怀疑,是以,就算笃定天子欲行政变,也只有暗暗准备将来正面交锋能占先机,而不能避免。
“我与孙夫人有过接触,她虽是孙致敬正妻,又子女双全,但日子确不好过,孙致敬这人极其花心,可是却十分孝顺。”旖景对孙致敬虽只是略有听闻,但与孙家女眷却有来往,孙老夫人也算勋贵婆婆里少有的慈祥软弱人,奈何孙老太爷却是个严厉家长,历来竟是他管理内宅事务……孙夫人没怎么受过婆婆刁难,却常被孙老太爷压制得喘不过气,更是处处都得小心,而孙致敬受其父影响,完全不是怜香惜玉之人,妻妾成群,虽没闹出宠妾灭妻,但对妻妾十分苛厉,唯有对父母俯首贴耳,当然,孙老夫人对孙老太爷更加俯首贴耳。
由此足以断定,孙老太爷才是孙家力柱,发号施令之人。
“让人摸清孙老太爷往常行踪,最好能在他身边,安插进人,这个人,是要在关键时候,能助掳掠之人。”
辽王这次拜访当然不会耽搁太久,不及一个时辰,婉辞了留膳:“实因堂兄刚有好转,不敢叨扰,等堂兄彻底康复,弟自当大置一席款待,也有颇长时候未与兄长把酒长谈,到时咱们不醉不休。”
待送走辽王,旖景便问虞沨:“八殿下这回要长留京都?”
虞沨笑道:“八弟今日来,致谢除外,无非就是为了坦承心意,他意不在帝位,也不在固势,唯愿一生平顺,将多年所学献于文教而已。”
这话当然不曾明说,辽王不过提起他将迎娶“青梅竹马”的母族表妹,另外,实在不愿再去苦寒之地,而望与诸多翰林共处,讨教经史。
藩王自请留京,又不通过姻缘固势,就是示意要退出帝位角逐了。
旖景啧舌:“看来,聪明人都看在眼里。”
是,都看在眼里,慈安宫与天子,苏、楚两府与秦氏党羽,已经不可调和。
而最为适合的继位人,只有一位尚是稚子之龄才刚启蒙的幼、童。
☆、第七百六十章 中秋月圆,血祸又至
冰冷森凉的地砖硌着膝骨,沉寂阴默的气氛压向天灵,一个寒颤贯穿了赵贵的脊梁骨,眼角不受控制的才一上扬,又接触到詹公公阴暗的眼神,于是他越发匍匐下去——即使,上座无人。
远远地,似有拄拐落地,一声声,有条不紊。
赵贵额头贴紧砖面,却仍瞧见锦裙上金绣云纹,颤抖着声儿:“奴婢叩见太皇太后金安。”
忽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仿若泰山罩顶,冷汗顿时湿了衣襟。
沉寂的时候不长,但赵贵已觉难以支撑。
这人,就是不能心虚。
他原先在德妃身边侍候,当然见过太皇太后,从没这般胆颤心惊。
宫人都道娘娘仁厚,从不会无端降罪,赵贵从前也没觉得太皇太后有多让人畏惧,但今日他才从役庭出来,就被詹公公堵了个正着,领着就来了慈安宫,实在……眼下他就是个钟鼓司的侍者,论理,连慈安宫的门槛都是不能跨入的。
“这就是赵贵?”
太皇太后总算开口,显然问的是詹公公。
赵贵却早提了口气,待詹公公话音一落,连忙回禀:“奴婢赵贵谨听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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