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景之所以“顿住”,是不愿徒增江汉困扰,他无论过去抑或将来,都没可能与江清谷同一立场为天子效命,倘若事成,江清谷必受清算,这时若告诉江汉“你爹还是为你着想的”,将来让江汉如何自处?
就算江清谷,也不乐见她“多管闲事”。
是以旖景并没告之江汉她的洞悉,只是略为疲劳的揉一揉眉:“别想太多,你是你,令尊是令尊,说得直接,就是各为其势。”却实在没有太多闲心专门宽慰江汉,干脆又把他“建议”去了卫冉身边协助,自己返身往内,跽坐病榻边上。
她完全不能想像关于注射、关于鼻饲会造成什么样的痛苦,就像卫冉兄妹一再说明切肠止疡并不会造成患者长久病痛,她不能理解一样,但这时,只能尝试了。
“远扬,再忍忍好么?一定不能放弃,即使痛苦,也再忍忍。”她亲吻他的眼睑,唇角,沿续到发鬓,一直呼唤着他的名字,与他指掌相牵,自从她归来,江汉兄妹经过诊断,都确定虞沨尚有感知,旖景相信他知道她在身边,能听到她在说话,甚至时不时,能感觉到他指掌轻微的回握,她相信他只是一时深陷噩梦,决不会就此放弃。
旖景这一回,越发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轻搐,于是耳鬓厮磨,更紧地收拢指掌。
“远扬,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等你醒来。”
——
某晚风急,卷起一阵突来的雨,瓦上清密,窗外呢喃。
朝早初歇,却引来阴沉的天气。
这才像是转凉的季节。
却并不让人心觉得舒畅就是了。
屋子里闷闷的,敞开窗扉,扑面而来的是泥土湿郁的气息,原会缓和炙夏的炎热,燕儿却忽然被呛了一下嗓了,一声闷咳才出,忙掩了嘴。
却还是惊醒了老王妃,燕儿少不得受了祝嬷嬷一个埋怨的眼神儿。
她刚要呈上尚且温热的粥水,眉心不免积着一股哀愁——委实这些日子,显王、大长公主包括福太妃轮留地劝,多少能让主子摁捺悲痛略进了一些饮食,别说大鱼大肉了,一丁点油腥都嫌不能克化,就是白粥,一餐也只能劝着用下小半碗,眼看老王妃瘦弱下来,实在忧心。
可她才欲转身,却见窗外一行人急步而来,打头的就是王妃,眼圈泛红,脸上还有泪痕,不由得吃了一惊,没忍住短短喊出声来。
祝嬷嬷再忍不住责怪:“做什么惊慌失措。”压低了声,始终还是让老王妃听见了,半撑了身子坐起。
燕儿只好禀道:“王妃来了。”
老王妃特意嘱咐,不让王妃两头跑,虽说王妃归来之后仍然坚持傍晚时候来问安,朝早却是不曾到的。
来得这么急切,又一扫稳重的模样,燕儿直觉不好。
祝嬷嬷也白了脸,老王妃更是摇摇欲坠。
稍息,帘子一打,旖景疾步入内,并没理会上前见礼的燕儿与祝嬷嬷,只跪倒在老王妃的榻前。
老王妃一把就握紧了旖景的手,脸上彻底没了血色,唯有眼圈湿红。
——
这一日的天气委实太显阴沉。
不过眼下乾明宫内稳坐第一把交椅的总管大人心情却是舒畅,皆因为朝早,归化传来密旨,天子观后龙心大悦——这可难得,自打太皇太后临朝,也就楚王病重的话传来时,天子阴笑了那么一下,多久没见“哈哈”笑出声来?
李公公虽不大明白天子是因何事,但总归不是坏事,足可盖过早几日,江院使被楚王妃打发回来那桩糟心事。
刚呈上一碗沏得香浓的花茶,李公公眼光一斜,恰见不远雕花门外有人贼眉鼠眼的探了个头,瞧着像是他才收的干儿子——虽口口声声喊爹,也小不着几岁,怎么还这样鬼鬼祟祟上不得台面?不是让他去传诏秦右丞来见么,竟在门外张望起来,这要是前些日子,圣上心情不好被逮个正着,说不定就拖去了役庭干苦活儿!还是轻的,不见从前还在先帝身边侍候过那小太监当值时打了个呵欠,圣上就将人杖责致死!
李公公躬着身,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就在昨晚,圣上去看贵妃,不知怎么着,黑着脸回了乾明宫,虽说因为密奏改变了心情,谁知又会不会突变,还是警慎些才好。
一直退出了南书房,及到拐过廊角,李公公才抬腿往干儿子大腿背一揣:“张望什么,右丞呢,怎么不见人影儿?”
秦右丞今日休沐,朝会就没参加,可散朝之后,天子看完归化来的密奏,便让人去请。
“稍候就到。”“干儿子”苦着脸:“两件事儿,真不知怎么禀报圣上才好,儿子真没这胆量,还望爹疼一疼我。”
年龄就差三、两岁,对方个头甚至更显高壮,这时嗲声尖嗓的一声“疼一疼我”,又是不尽委屈的模样,险些没把“干爹”膝盖里的风湿痛给一嗓子勾出。
李公公到底是“新贵”,还真没怎么适应下属们毫无底限的讨好奉承。
可当“干儿子”焦眉灼目禀报完那两件事,李公公顿时也觉得有苦难言,不过当人一声干爹,好歹得有所担当,只好硬着头皮去天子面前禀报。
“右丞稍后便至……”
当今圣上正觉一扫胸中憋闷,诗兴大发,挥着只大字狼豪正在行云流水呢,闻言一挑眉梢:“稍后?”
“实因……秦公不知怎么地,被刁民砸破了头,闹得去了顺天府,右丞一时脱不开身……”
天子强忍恼火,好容易才没掷笔,拖着袖子终于完成了那收尾的一捺。
“都什么时候了,秦公不是闭门思过么,怎么会被刁民砸破头?也不需右丞跟着闹去顺天府吧,这可是在天子脚下,哪来的刁民敢打朝天命官?!”
李公公实在不敢把“儿子”打听来的真相细诉——柱国府被人围堵,也不知哪儿来的传言,都说秦公在后挑唆屡尽谗言,导致陛下登基之初,就滥杀布衣,使京都血流成河……
这话,也只能等秦右丞待会儿自己禀报,就算天子盛怒,自己也不担这头一茬怒火。
李公公只把身子再弯了下去:“圣上容禀,还有一事,据说,楚王清醒过来,也已退了高热,怕是……脱离危重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 清算开始,好戏始唱
天子圣明,煌煌京都,能拥堵秦府门前,并公然用白菜帮子臭鸡蛋袭击前任丞相、皇后祖父者,的确不是守法良民。
京都市井的地痞无赖也并非只有柱国秦府有财力收买。
当然,即使刁民们有强硬的靠山撑腰,也没有胆量一拥而入贵族府邸闹事,怎么能突袭成功,确为“巧合”。
原因是秦怀愚今日因为嫡长女大秦氏被休一事火冒三丈,哪里还能“闭门思过”,欲往钦安伯府理论。
说到钦安伯,从这爵号来看,当初也是颇受天家信重的权勋,事实上眼下伯爷的生父,原是高祖亲封的钦安候,也是从楚州跟着高祖一步步疆场拼杀出来的功勋,大隆建国时,许多人都笃信,倘若高祖再多那么一个女儿,说不定就会下嫁钦安候——尽管其元配在烽火年月不幸病逝,留下一个嫡长子。
可见钦安候当年圣眷。
老候爷在世时,一度在五军都督任职,钦安候府也算权勋显贵。
江山初定时,甚至在几个皇子大婚之前,严后便率先作媒,将前朝世望之族嫡女魏氏赐婚钦安候为继室。
没人觉得魏氏是低嫁,多少人羡慕不已。
可钦安候的命运确实不算顺遂,元配唯有一子,魏氏干脆只生了两个女儿,后来花甲之年,嫡子不等袭爵就病死,未留子嗣。
魏氏不愧出身名门,虽说当年屈为继室也些不情不愿,但见钦安候并非粗俗匹夫,又英武重义,渐渐也就没了不满,与夫君恩爱和谐,因着候爷对过世元配甚是尊重,魏氏对继子也很上心,并没有疏冷苛待,但对于几个庶子,自然就有些忽视,哪曾料到嫡子竟然早逝,让候爷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钦安候难免哀痛,但性情使然不会像妇人一般哭哭啼啼,始终还是积郁。
不久急症,撒手人寰。
大隆爵位,若无嫡子继承天家便可依法收回,可钦安候是高祖亲信,于建国赫赫之功,那时太宗帝当然要示以恩抚,特允爵位可由庶长承袭。
也就是眼下的钦安伯。
这位虽说不算明智出众,性情显得有些温弱畏缩,却也不是为非作歹之辈,袭的是候爵,但无论资历抑或本身才能,当然不可能荫袭五军都督,也就只能享受天家恩抚,闲散渡日罢了。
可当年,伯爷才袭爵之时,也是翩翩风度、玉面郎君,又因守丧丁忧,也不会立即赋职,谁知道他会就此闲散下来?且以为有天家这般圣眷,将来前途似锦。再兼着,钦安伯原来是庶子,并不怎么“抛头露面”,又才十五、六岁,贵族鲜少留意他的性情秉性,不遇大事,这懦弱怕事也不会显露出来,一时间锦阳京贵中,家里有适龄闺秀者,都等着他孝期一过就蜂涌而至。
从前是庶子当然不至如此,可一旦袭爵,庶子也就没有干系了。
反正钦安候一脉也没有嫡系,这庶子改了族谱,记为魏氏嫡出,从此就是嫡系。
好一番争夺比较,大秦氏总算如愿,自是仗着秦府的威望。
大秦氏是秦怀愚嫡长女,刚好出生于哀帝末年,她的生母,自然就是那位前朝公主。
因秦怀愚为了顾及“家风仁信”不曾休妻,虽说没放“公主”出门显摆,把嫡长子自己教育,但这女儿,总不好丢个弟妇,更不可能交托给妾室,只好让“公主”抚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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