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是往下说,越是对子若的计策信心满满:“慈安宫手里既有先帝遗诏,为何不公之于众?说明这位还有保留,并不情愿与圣上生隙,遇事始终会先考虑圣上,就有空子可钻,我这就去见你父亲,一定要抓紧时机。”
——
乾明宫内,天子蹙眉上座,明黄锦袍上腾云而出的金龙似乎也感染了几分戾意,至少在额覆冷汗时任大理寺五品寺丞的陈三爷眼中看来,那龙爪锐利凶狠,就要扑面而来一般。
“啪”的一声,是天子将手中奏章不轻不重的一拍,紧跟一声冷笑。
“太皇太后若不改变心意,后来的事就不好进行?”他重复着陈寺丞的话,眉梢眼角尽是讥诮:“这样的琐事,难道你们还指望着朕费神定策?”
陈寺丞膝盖骨一颤,那腰身就往下又低了几分,可实在不能分辩——我的圣上,我的天神,太皇太后不愿逼迫大长公主,连太后都想不出对策,微臣实在无能为力。
恰在这时,秦右丞请见——
这位为母丁忧才刚起复,但秦怀愚仍然“老当益壮”没有致仕的想法,是以秦右丞官复旧职,并没能再进一步。
天子原本面色不豫,但在听闻秦右丞一番禀言后,眉心终于平和,那指掌敲在御案的声音也显得轻松愉悦,再无逼肃之意。
“这是谁的主意?”
“是小女子若。”
天子颔首:“果然是七妹妹。”
秦右丞闻言,心里喜喜一颤,瞧见抹着冷汗看过来的陈三爷似乎目带不甘,暗暗回了个志得意满的眼神。
“七娘还称,苏氏六娘也有几分智慧,若受屈嫁入陈家,又有国公夫人意会,将来陈参议与慈安宫有何计划应当瞒不过她,这又是一利。”
天子轻笑:“苏氏六娘曾经与七妹妹有过言辞交锋,略胜口齿,不过依朕看来,计谋与城府实不能与七妹妹相提并论,不过朕那大舅母对这门姻缘甚是期待,想来今后会看重苏氏六娘,七妹妹说得不错,这果然是步暗棋。”话到这里微微一顿,转向陈寺丞时便带冷肃:“三舅舅也听得分明,怎么安排自然不用朕在操心。”
虽是以家人相称,陈寺丞半点不感受宠若惊,肃声应诺下来,见天子只对他摆了摆手,是有意留秦右丞深谈的意思,心里越发不甘,一出乾明宫,脸上就是一片阴霾。
与此同时,显王府中,秦子若正在荣禧堂前无比谦恭地与祝嬷嬷禀明诚意——归京数日,尚不及与老王妃问安,心内不安,望能允她入内叩头问好。
旖景正在陪老王妃说话,听了这话后,老王妃正欲不耐地让祝嬷嬷直接打发,却被旖景挽了手臂,耳语几句。
“她说什么话,祖母只需听着就是,想来秦夫人有言在先,子若这段时间应会遁规蹈矩。”
老王妃毫不犹豫一口答应:“有景儿提点,我自是晓得该怎么应付这些妖魔鬼怪,秦家那丫头既要服侍我,就让她服侍着吧。”
是以,秦子若得准进了荣禧堂,眼见旖景在场未免心中一沉,却没有过多迟疑,乖顺谦恭地直接跪地,行了顿首礼。
虽得免,却未赐坐,老王妃任由秦姑娘伫在地上寒喧。
子若表达了她愿在老王妃跟前侍奉之意。
眼角上去的窥视瞧见旖景刚动了动嘴唇,老王妃却一口应诺:“自从单氏的丫头嫁了人,我身边就缺着个女红好的,景儿也赞过子若的针凿,岂不刚巧?”
眼见旖景似有不甘,秦子若心头大喜,老王妃果然胸无城府毫无计较,大利她“剑走偏锋”的计策。
恰在这时,又有丫鬟禀报入内——安慧归宁,人已经进了垂花门,正来荣禧堂。
☆、第六百八十四章 忽生变故,传言四起
虞栋一家的事情后,安慧鲜少登门,但她是出嫁女儿,陈参议夫妇也没因虞栋之事而生出妇之心,安慧并没有受到波及,虞沨与旖景也知道她与那些陈年旧案并无直接关联,并没针对她行报复之事,态度也就是不闻不问。
这时旖景听说安慧回门,多少有些纳闷。
伫立婢女位置的秦子若倒有些兴灾乐祸,暗暗猜测安慧应对杀父之仇怀怨,又因苏家“悔婚”,自是对苏氏咬牙切齿,虽她不以为这位头脑简单的宗室女会为难得住苏氏,冷眼看着安慧给苏氏气受也算解愤。
老王妃显然也与秦子若一般认为,冷哼一声:“这些年寿辰年节,大娘都称病不贺,今日非节非庆又是吹的阵什么风,把她刮了回来。”
“祖母息怒,大妹妹也是为着二叔的原因,有些羞愧罢了,她为人媳妇也多有不易之处,祖母别恼她。”旖景劝道。
虚伪!秦子若暗忖,且看一阵安慧那块爆炭当面发难,贤良大度的王妃还能忍气吞声?
这想法才歇,就见门帘一挑,身着一件大红牡丹锦氅的丽装少妇进来,眉若弦月,眼似水杏,育有一子二女的腰身略显丰盈,不是安慧是谁?
虽是年龄渐长、已为人母,但眉梢眼角的飞扬跋扈尚如闺阁,没有半点收敛。
但安慧也还晓得礼数,对老王妃与旖景见礼时态度是恭谦的。
寒喧客套才告一段落,安慧眉梢一挑,似乎这才发现秦子若般,一声冷笑就挤了出来:“我当是谁,怎么祖母身边有个这般不知礼数的奴婢,原来是秦七,你也不是不认得我,怎么伫在那里有如视若无睹?”
原想袖手看戏的秦子若不料自己挡了炮火,显然一怔。
“嫂嫂也太宽厚了一些,秦七眼下不过是个婢女,还如此礼待,她若当自己还是相府千金,嫂嫂何不一顶软轿将人送回去,既自愿为婢,就该遵循咱们家的规矩,见了主子哪有不下跪叩头的道理。”安慧紧盯秦子若不放,甚至险些忘了她此行目的。
这多少让旖景有些诧异,却暗暗警备。
老王妃显然不料安慧会找秦子若的麻烦,乐得袖手帝观。
而秦子若也立即回过神来,她这时还没能奉承得老王妃心花怒放,苏氏又正候在一旁等着抓她把柄,还不是松懈的时候,更不能逞强,只得忍辱上前又叩了个头,牙龈险些没咬出血来,却又听“扑通”一声,眼前金灿灿一物,是落下个小元宝。
“赏你的,原不用这么大手笔,到底旧识一场,又是初回受你的叩头礼,拿着吧,不用谢赏。”安慧趾高气扬地说道,并没再过多搭理秦子若,只说了一回她自打生了小女儿后落下个腰酸的毛病,卧榻时多,不能时时尽孝的苦衷。
老王妃见安慧并没刁难旖景,而是顺手羞辱了“妖怪”一回,心里的怨气便是一消,也不提旧事,祖孙之间就像从未有过芥蒂,虞栋一家更如遗忘一般,这越发让旖景忐忑,凭安慧的性子,主动示好定有企图,不能吊以轻心。
果然坐了不久,安慧就提出要去关睢苑小坐,言下之意无非是有话与旖景私谈。
避是避不过的,旖景只能让安慧挽了手臂,两人都心有灵犀,并没真往关睢苑去,只到东苑的一处角亭落座,远远打发了侍婢。
安慧倒也直接,没有感慨一番时移事迁景致如初,开门见山就说道:“我今日来,是为了小叔子的事。”
说客,旖景微微蹙眉,她原以为陈六郎那桩事早该解决才对。
“莫说嫂嫂才回来,便是锦阳京那些说三道四的人,也多数不知其中内情,我也不是要为小叔开脱,他的确有错,先被个妓子哄得五迷三道,居然在外头收了个祸水这么多年,人家不知去向,他反而寻死觅活,也难怪被人耻笑,再有简氏……”像是生怕旖景打断一般,安慧恨不得一口气不断:“简家当初是想与陈家联姻,并不觉六郎少年轻狂是什么大错,但那简氏性情刚烈,若是她知情,势必不会妥协,故而简家的长辈们竟一直有意隐瞒着她,简氏的母亲三年前病故,她性情急躁,与自家长嫂处得不那么和睦,简大人拍了板,简家大奶奶也乐得袖手旁观,没有多嘴。”
“亲迎礼那日,是二房三嫂去多了嘴,叮嘱那话实在叵测,表面上还是为了简氏着想,让她切切不可再提红衣,勾起六郎的伤心事,暗示六郎娶亲本不情愿,是翁爹强逼,婆母又死求,六郎这才妥协。”
“六郎心里本不畅快,又被有心之人多灌了酒,醉曛曛地进了洞房,简氏又被三嫂的话挑得满腹怒火,直问六郎红衣的事当不当真,他是不是为了个下作的娼妇发誓不娶。”
“六郎本就对红衣念念不忘,忍不得这话,他又不是个粗蛮人,动手的事做不出来,真真是被酒水淹坏了脑子,转身出去,也不知从哪里倒腾出件红衣的舞裙,丢在简氏面前,说要想成他正妻,起码得有与红衣相当的才艺,否则别一口一声娼妇的鄙夷小看,说不定连个风尘女子还不如,丢下‘粗俗’两字,他自己倒头竟睡了。”
“醒来才看见简氏就在新房里悬了梁,六郎也懊悔不已,深觉白白累了人性命,这事的确也没人预料,婚事定得急,翁爹与婆婆根本不曾料及简氏是这么刚烈的性情,简家竟事先没与女儿交待。”
安慧急急说了这番话,深吸口气,见旖景不笑不语,顿时又生懊恼:“嫂嫂可是不信我的话?”
旖景足足沉默了十余息,才强摁不耐,淡淡说道:“我只是以为妹妹所言与我并无干联,贵府六郎是非对错不需与我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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