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头,宋嬷嬷满面震惊!
“你说什么?”
“我也没有想到,事隔十余年,竟然还能被莲花镇上的人认了出来。”宋辐端着碗狠狠灌了一口凉水,才微微平息了嗓子里被烈酒刺激的干哑:“好在今日没与府里的其他人一道出来。”
“那人究竟是谁?!”宋嬷嬷心急火燎,嗓门不由拔高了几分。
“我哪儿还认得出,他上来就搂着我的肩,喊我田阿牛,吓得我怔了好一会儿,才要说他认错了人,他就撸了我的袖子,指着我肘上那处旧伤,又说起小时候从枣树上摔下来的事儿,还说他虽然六岁时就跟着家人去了外郡,再没见过我,今日却一眼就认了出来,竟是压根不知道我‘夭折’的事儿,那时我才从荣庆斋出来,生怕引得熟人注意,又想他虽说认得我,却不知我现在的身份,干脆就由得他拉了去叙旧。”
宋嬷嬷听了这话,急得险些从炕上蹦了起来:“这么说你承认了?”
“我也是怕留下什么后患,想瞧瞧他究竟是什么底细。”宋辐又灌了一碗凉水,重重打了个嗝儿:“母亲放心吧,他虽说还记得我,却并没什么大礙。”
“什么叫做无礙,这可是件大事!”宋嬷嬷几巴掌拍在案上,眉毛不由得立了起来。
宋辐连忙解释:“我问了那人,原来是与田家隔村儿的,也是个佃户,他老子十多年前借了人家利钱,尽数赔在了赌场,生怕债主上门,带着家人去了外郡投靠亲戚,竟是离开京都近二十年了,难怪他不知道后来的事儿……他说自己天生异赋,有过目不望的本事,因此还记得我……这人姓耿,后来随家人去了楚州,依附了一个商户为奴,这一次来,本是那商户的大小姐成亲,随着送嫁的,只留两日就得回楚州去,我问了他家大小姐,原来嫁的是东市迎客楼的少东家。”
宋嬷嬷方才略微安心:“你确定他说的都是实话?”
“那是当然,我与他喝完了酒,还特地让人去了迎客楼打听,果然他们少东家月初娶了新妇,正是楚州的商户女儿,还有这姓耿的家伙,的确是新妇的家奴,送完嫁就得回楚州去。”见养母再不像刚才那般紧张,宋辐这才挥着巴掌抹了把脖子窝的热汗:“我随口说换了主家,也早不在莲花镇上租种了,他也没有追着问。”
“虽是如此,这两天也得仔细着,要留意姓耿的这人是不是真离了锦阳。”宋嬷嬷沉思良久,虽觉得此事甚是突然——养子“夭折”了十余年,不想在京都竟然还有人能一眼认出他来,的确是匪夷所思,不过又实在想不出哪里蹊跷。
尽管知道有人在背后打探着她,并且查到了莲花镇田氏夫妇与银钗,不过银钗并不及把实情告之那人,那人当不知真相。
也许,果真是一场巧合罢了,宋嬷嬷不无庆幸地想。
她自然不知道,这时楚王府里——
灰渡满面郑重,健步如飞,趁着最后一抹天光温柔的苍白,把耿姓家奴的回话带到了虞沨耳畔,说到后来,一贯沉稳的灰渡不由都激动得颤抖了嗓音,却见世子爷依然儒雅地淡笑着,负手窗前,眸光深遂,竟然没有半分惊异。
“世子,难道您早有预料?”灰渡忍不住问,却又立即垂眸。
是他迟钝了,如果世子不是早有推断,也想不出这种试探的办法来。
那耿姓家奴,哪里是什么宋辐的故人,只不过灰渡找村民们打听田氏一家底细的时候,得知田阿牛幼时从枣树上摔下伤了胳膊的事儿,楚州是楚王的封地,虽说圣上信重,不舍让楚王就封,可在当地却也有一些势力,那商户其实也是楚王的人,找一个家奴行此试探之事,自然算不得什么。
“已经勿庸置疑,导致银钗丧命的究竟是什么秘密。”虞沨看着逐渐黯淡的苍穹,轻薄的云层有若断絮,随风聚散,缓慢地变化着姿态,往天边渐渐流远,一弯新月,已在竹梢,露出了浅浅的轮廓来。
“可是属下还是不明白,为何宋嬷嬷要收养田氏夫妇的儿子,并且还为此害了银钗的性命?”今日得知的事实在脱离了灰渡的接受范围,让他使终想不透其中关健。
虞沨收回了目光,看向灰渡:“田氏夫妇本无子,而是替宋嬷嬷把养子收留到了七岁。”
灰渡颇为汗颜,不由得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是,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何宋嬷嬷从前要对一户普通佃农诸多照顾了。”可是……据他打听的情况,宋嬷嬷一直与大长公主朝夕相伴,不可能掩人耳目地生下私生子来,那么这个宋大总管本身又是什么身份?才值得宋嬷嬷这般铤而走险、大废周折?
像是看穿了灰渡的疑惑,虞沨也垂眸思量,过了一阵方才执笔一书,灰渡凑近一看,却见他写了宋辐、宋茗两父子之名。
“与其去想宋辐究竟是谁,莫如推测宋氏为何要处心积虑,掩人耳目地收留这个养子,她的目的,无非是想让宋辐顺理成章地入卫国公府。”虞沨似乎喃喃自语,目光留连在两个名字上,忽然一笑:“渡,你不觉得,这父子俩的名字大有深意吗?”
身着铁甲,威武轩昂的护卫愣愣地看着那两个名字,却始终参不透其中究竟有什么深意。
虞沨却又负手,依然遥望天边。
他觉得脑子里的那条线索,似乎越发地清晰了。
这日傍晚,宋嬷嬷母子那番没头没脑地谈话——至少腊梅是这么认为,她完全不明白其中含义,但在第二日,却一字不漏地学给了三顺听,于是再隔了一日,三顺带着满腹疑问去了马场,把那些话,又一股脑地告诉了旖景。
旖景自然大惊失色!
那日听八娘说银钗死于蒋嬷嬷手中,她就怀疑幕后真凶是宋嬷嬷,不过怎么也想不明白宋嬷嬷的杀人动机,可是有了这一番话……
田阿牛居然是宋辐,那么宋辐就是银钗未曾谋面的,早在七岁时就夭折的哥哥!
有了这条联系,银钗的死便直接指向了宋嬷嬷。
这也进一步证实了旖景的猜想,宋嬷嬷并非单单针对于自己,她的阴谋,根本就是指向整个国公府!
可是,宋嬷嬷为何要如此,还有宋辐究竟是谁?
宋嬷嬷要认养子,大可名正言顺,何故还要让银钗父母将宋辐抚养到七岁?并且还伪造了宋辐的身份,让他入国公府为奴。
旖景觉得自己每迈近一步,真相却又往迷雾里后退一尺,总是影影绰绰的轮廓,让她看不分明。
三顺在一旁打量旖景的神情,一时也拿不准腊梅的信息是否有用,不由问了出来。
“很好,让腊梅继续留意宋家的人,不过也不能太过冒险,须得谨慎仔细。”旖景肯定了腊梅的作用,又问三顺:“三皇子那边,可有什么进展?”
“小人已经打听到三殿下有个长随,极是受用的,这阵子也在想辄儿与他‘结识’。”三顺说道:“还有千娆阁杜宇娘的事儿,小的已经打听明白了。”
效率实在是高,旖景不免有些兴奋,连忙让三顺细细说来。
这杜宇娘原本却是当今太子妃嫡妹甄氏四娘的使唤丫鬟。
甄氏为典型的前朝世家,东明时曾出过两任首辅,族中子弟入仕者甚众,后哀帝无道,甄氏族人大多辞官,直到大隆建国,高祖称帝,才又有甄氏俊杰入仕,而太子妃之母却是出身勋贵,据说年轻时性情颇为张扬,旖景依稀记得前世时这位甄夫人架子端得极高,看人都是顺着鼻梁往下的。
甄氏四娘,前世正是旖景的长嫂。
“杜宇娘本是甄四娘的贴身丫鬟,据说也是打小儿就在身边服侍的,三年之前,因为失手摔坏了一个梅瓶,据说是甄四娘爱不释手的,竟被发卖给了人牙子,就这么沦落风尘。”三顺的解说十分简洁。
旖景却听得暗暗心惊,前世时,她与甄氏四娘颇为亲近,还觉得她到底是世家女儿,才华自不消说,骨子里又继承了勋贵女儿的爽朗,落落大方,毫不扭捏造作,与她十分投契。虽说长兄正是因为娶她为妻,才与太子渐行渐近,最终在远庆九年,卷入太子遇刺案意外身故,可旖景也全没抱怨过甄四娘。
因为甄四娘与长兄的确两情相悦,琴瑟合鸣,长兄身故,她也痛不欲生,数日不进水米,险些一命归西,多得家人劝慰,甄四娘才没有以命殉夫。
可是杜宇娘的事……
一个打小侍候的丫鬟,就因为摔毁了一件物什,竟然被卖入了妓坊,甄四娘未免太过心狠。
旖景忽然想到,前世时甄氏过门不久,长兄身边侍候的两个大丫鬟就莫名其妙地犯了错,被远远打发去了庄子里。
似乎下人们也有议论,说世子夫人不好相与。
难道甄四娘也不是表里如一?
“小人还打听得,杜宇娘原本是甄家的家生子,老子娘与两个弟妹眼下仍是甄家家奴。”三顺又说。
这下连夏柯都有些惊异了:“换了别家,家生子一般犯错,只要不是罪不可恕的,多数只是降等或者没了差使,罚去庄子,配个小厮,怎么甄家竟这么绝,不就是失手打了个瓶子,竟让人骨肉分离?”
三顺看了妹妹一眼,又垂眸说道:“小人也以为中间或有隐情,可惜怎么也打听不出来了,就知道自从杜宇娘被卖去了妓坊,她老子娘也受了连累,被罚去了庄子种田,一个弟弟在府里养马,妹妹还留在甄四娘身边,不过只是个粗使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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