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三娘也会“称病”——因为她与自己不合,江月多有打抱不平,与三娘之间,也是唇枪舌箭,明嘲暗讽,往年江月相邀,三娘都不屑出席,可是这一次,三娘竟然表现得兴致盎然。
旖景暗暗打量三娘。
一身桃红紧袖烟纱襦,领口绣着白玉兰,系着樱草黄的八幅彩裙,裙上绣出亭亭粉莲,梳的是双螺髻,额上带着三股米粒珠链,一滴珊瑚垂在眉心,更显妩媚风情。
悉心装扮,可见对这次出行极为用心。
似乎感觉到了旖景的目光,三娘抬眸,回以温婉一笑。
旖景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五妹妹怎么了?”三娘眨了眨纤长妩媚的眼睛。
旖景受惊不浅,暗道那清平庵果然是个了不得的地方,还真能让人脱胎换骨,三娘不过去住了半月,就学会了把怨恨竟压,对她笑颜相向。
自己还是经过了生死,才学会隐藏喜怒哀乐,代价实在是太大了些。
“三姐今儿个真好看,让我竟然看入了迷。”旖景怔怔地眨了眨眼睛。
旖辰起初还担心三娘与五娘争执起来,这会子瞧见两人这般和谐,惊异之余,却也放下了悬着的心。
车轮轧轧,须臾就出了祟正坊。
驶入朱雀大街,仅需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建宁候府所在的东昌坊。
可未过多久,旖景却感觉到马车驶往路边,停了下来。
朱雀大街宽约三丈,大可容四辆马车并行,不过路遇勋贵出行,官职低微者大都要让至一旁先行回避。今日因是小娘子出行,自然不会打出仪仗,可舆壁上也有卫国公府的徽标,就算路遇望族高官的行舆,也不需道旁避让。
看来这次,是遇到了皇族出行。
姐妹们对视一眼,都想到了这点,于是正襟危坐。
果然,有侍卫来禀:“路遇三皇子的行舆,世子与二郎已经上前见礼,诸位小娘子稍候片刻。”
是三皇子!
旖景心头一颤,下意识地侧了侧了脸,往纱窗看去。
因是炎夏,车窗上糊着一层绢纱透风,人在里边能瞧见外头的情景,外头的人却是看不清车里的。
旖景远远一瞧,绰约便见长兄带着二郎正立在一辆六驾马车之下。
那马车并不是贵女常乘的实舆车,四壁凿空,只垂着乌纱幔,纱幔上印着威风凛凛的金蟒,乌纱里一个男子端端正正地坐着,瞧不清眉目。
旖景记忆里的三皇子,是几位皇子当中样貌最突出的,甚至,能用妖艳两字形容了,也正是因为他拥有比女子更美艳的样貌,不知引得多少淑女魂牵梦绕,前世时,三皇子出席芳林宴,不过对贵女们轻轻一笑——
便有吏部尚书的嫡女心动神摇,甚至以死相逼,自甘去皇子府做个没有名份的姬妾。
三皇子与长姐大婚之后,便开始四处留情,关于他的风流韵事就从不曾断过,一房房姬妾也陆续抬进了皇子府。
长姐就是在这些娇妾美婢的争风吃醋中,耗尽了青春年华,郁郁抱病。
祖母与母亲深感后悔,无奈木已成舟,挽回不得。
三皇子的生母乃西梁公主,太宗帝时,因与西梁王来访大隆,对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一见倾心,那时,北原人还在关中,战乱未平,昭康氏野心不死,意欲侵夺西梁,与大隆抗衡。西梁军虽说英勇,可国库却甚是空虚,经不得连年征战,西梁王来访,实为与大隆结成同盟,两国携手,共同对抗北原。
之所以带来公主,原也有与大隆和亲之意。
不过太子已经娶了正妃,故而西梁公主只能屈居侧妃之位。
据说西梁公主生得倾国之色,很得太子荣宠,无奈天妒红颜,当三皇子尚在襁褓,西梁公主就香消玉殒。
三皇子被当今皇后亲自抚养,与当今太子手足情深。
故而前世时,虽三皇子只喜吟弄风月,又纵情声色,但因有圣上与皇后的荣宠,东宫太子的庇纵,旁人也无可奈何。
重生后的旖景暗忖:若非三皇子这般性情,只怕皇后对他也会有所忌惮,必不会允许这么一个身份贵重,地位仅次于太子的皇子与手握重权的卫国公府联姻了。
无论如何,这一世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姐重蹈噩梦。
想到这里,旖景不由抬眸,打量长姐。
因为已经及笄,旖辰今日梳了个闺阁女儿最为时兴的垂鬟分肖髻,发间佩着东珠钗,海棠钿,面上略施脂粉,身上穿着浅紫大袖纱襦,跽坐得端端正正,似乎半点没有留意与三皇子这番路遇。
这时的长姐,一定没想到她今后会与三皇子有什么纠葛吧。
想来,年年宫宴,做为卫国公府的嫡长女,旖辰必然会出席,与三皇子应当见过,不过长姐端方持重,虽出身勋贵,可继母却是世家女儿,长姐所受教育与世家相类,矜持端方,才没受三皇子那张妖魅般的容颜迷惑。
这样就好,免得这一世坏了长姐与三皇子的姻缘,本是一片好意,却引得长姐抱撼。
旖景暗忖之余,也松了口气。
不过多时,马车重又启动,三娘却颇为好奇地回头观望,无奈隔着纱窗,三皇子的紫檀车也垂着乌幔,只能见到影影绰绰的一个背影。
做为庶女,她是没有机会出席宫宴的,自然也没见过三皇子的风采。
到了建宁候府,苏荇与苏荏径直去拜会建宁候,几位小娘子的车驾却直入角门,沿着甬道去了后宅。
二门的穿堂早有几个身着蓝缎妆花褙子的嬷嬷等候,迎上前与娘子们见了礼,请上肩與,一路往候府太夫人居住的院落行去。
太夫人梁氏正与候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闲谈,几个候府小娘子安安稳稳地坐在临窗雕花炕上,建宁候世子新入门的妻子王氏立在太夫人身边,缓缓地摇着一把美人团扇。
听说国公府诸位小娘子已经到了院门外,黄江月摁捺不住,满面是笑地迎了出去。
“我有多久不曾见过辰儿与景儿了?也不知俩姐妹个子长了没有。”太夫人梁氏穿着一身臙脂朱的大袖如意锦禙,雀紫的朱梅马面裙,梳着抛家髻,佩着点翠昙花钿,满面慈祥地笑容,端的是富丽祥和。
三个儿媳都陪着笑脸,唯有二夫人江氏,一听婆婆嘴里照常没有提起六娘,忍不住撇了撇嘴,建宁候府二爷是庶出,与眼下的卫国公夫人正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江氏显然不愤妹子亲生的六娘被冷待。
“母亲真是的,年初三才见了辰儿与景儿,不过就是数月的光景,就这么心心念念,真是让人眼红。”江氏抿着一张薄薄的点成樱花样的唇,虽说是撒娇的话,听来却有些小家子气。
太夫人便是一沉脸,冷冷扫了她一眼:“嫡亲的外孙女儿,我自然是牵挂的,你一个长辈,有什么好眼红心热的。”
一大把年纪,还学着人撒娇含嗔,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女子,让人瞧不上眼。
候府几个嫡出郎君,娶的都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唯有江氏不过是个七品知县的女儿,当然这也是太夫人当初“看好”的婚事,不过不代表江氏进门后,就能得婆婆的欢心。
眼见着气氛有些僵持,江氏拉着一张容长脸,颜色很有些不好看,候夫人不免有些担心,正搜肠刮肚地想着好听话来缓和,便见帘子一掀,一列莺莺燕燕入内,才微松了口气。
卫国公府六朵金花,鱼贯而入,依次见礼,顿时让屋子里其乐融融。
☆、第三十九章 各怀心思,小聚芳辰
太夫人含着笑,受了小辈们的叩首礼,连忙让候夫人打赏,一人一个装着小金锭的锦囊,又赐了坐,却一手拉着旖辰,一手拉着旖景,让两姐妹坐在自己身边儿。
看看旖辰,持重端方,及笄后已经是大姑娘的装扮,不由想到自己辞世的长女,笑容里头就带着几分涩意,再看旖景,虽依然梳着两个花苞儿,一副小姑娘的稚气模样,眉目之间,却越发与长女相似,更是红了眼眶。
迭声地问着姐妹俩的日常起居,太夫人压根就没理会其余几个小娘子。
三娘倒是习以为常——她原本只是庶出,再说,候府太夫人一直不喜嫡母,连六娘都不受待见,更何况于她,因而只是垂眸静坐,维持着淑女的仪态。
八娘孩子心性,自顾自地与候府娘子们小声闲话。
四娘更是只把自己当成客人。
六娘也不在乎,端端正正地坐着,有人与她说话,只回应着简简单单地“好”“是”“恩”,或者报以一个不算热切地微笑。
江氏眼看六娘受了冷落,内心的不满越发膨胀,眼下,她家妹子才是卫国公夫人,六娘也是如假包换的嫡出,怎么婆婆眼里,就全不将她当外孙女儿看待了?闷坐了一阵,没话找话地问六娘:“你母亲呢,怎么没一同来?”
六娘怔了一怔,母亲忙得脱不开身,早已经是回了外祖家的,二舅母竟然不知?
“母亲不得空,故而今日长兄、二哥送了我们过来。”一怔之后,六娘精简作答。
旖辰连忙笑道:“祖母寿辰将至,家里许多事离不开母亲的操持,临行之前,母亲还殷殷嘱咐,让我们多陪着外祖母说说话,替她尽孝呢。”
外祖母与继母之间不睦,旖辰有所觉察,只竭力地替继母说着好话。
江氏面有得色:“要说一个孝字,还得看我们家媖娘,年年过节,孝敬母亲的礼都是最丰厚的,让我们这些做媳妇的都汗颜,就连大长公主这么尊贵的人,也得赞她一声贤孝,瞧瞧辰儿,被媖娘调教得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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