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指了指案上的几碟子精美的菜肴:“这千娆阁除了美人儿,美味也是数一数二的,我要的这些都是清淡可口的,别的地方却难尝到。”
旖景立即赞同地颔首,景阳京的各大酒楼,都以做法繁复、口味浓重的菜品为主打,比如什么过门香、白龙曜,通花软牛肠,据说是前朝宫廷中流传而来,受到无数贵族的追捧,却极少见到面前这些清淡的小菜,今日倒教她大快朵颐了一番。
说话间,歌舞台上的杜宇娘已经一曲唱完,却见她袅袅娜娜地起身,千娇百媚地一礼,当四围喝彩声未尽,又再落坐,含笑一个眼光,再抱琵琶,玉指一动,与刚才截然不同地欢快曲调便流畅而出。
樱唇未起,媚眼生波,便是旖景都觉得气氛又热了几分,但感这四四方方的一座阁楼里,烟纱低垂的绰约中,顿时春光明媚起来。
却听她妖娆地唱——
“紧打鼓来慢打锣,锣停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边天,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
这却是民间坊内,极具挑逗的十八摸,被美人轻声唱来,又兼着那盈盈秋波不断,饶是那些闲人文士不似纨绔般放荡纵欲,个个都听得心动神驰,喝彩声中也带着些暧昧了。
沉着稳重的樱桃姑娘,不禁也红了脸,秋月更是听得焦灼难安。
旖景与她的小姑姑苏涟,尚还炯炯有神,一个执箸,一个执扇,合着节拍敲打。
啧啧,得亏了这两位主子是娘子,而不是郎君,秋月腹诽。
津津有味之余,苏涟没着甲装的侍卫却上前,小声耳语几句,旖景没听见他说什么,只看见小姑姑的神情突然十分微妙,乌黑的眉毛高高一挑——根据旖景的经验,小姑姑这是又要使坏了!
旖景十分好奇。
苏涟却淡淡一句:“今天,可还真是赶巧呢。”
赶巧?什么赶巧?旖景正要问,却见苏涟又对侍卫小声耳语几句,那侍卫一转身,竟然径直去往歌舞台。
这时,杜宇娘已经再尽一曲,不知听那侍卫说了什么,盈盈秋波往这边看来——
旖景满怀激动地想,难道小姑姑找了那歌伎来作陪!
果然,便见杜宇娘将琵琶递给了身后的一名穿着杏色纱衣的女子,由她继续唱曲,再领着一位看上去像是侍婢的少女,袅袅娜娜往这边走来。
毕竟是女扮男装,苏涟与旖景还是有些低调,单要了后头屏扇隔开的雅坐,因离当中的歌舞台较远,刚才并未将这杜宇娘的眉目看得十分分明,这时当她走近——
一身嫣红的薄纱衣,领绣金玉兰,襟前微敞,露出一抹玉白的肌肤,颈上一串珊瑚珠,被那抹雪白衬得粒粒妖艳,纤腰轻摆间,莲步缓缓,嫣红纱裙便若遍染霞光的湖水,涟漪泛彩;两道细柳眉,恰似新月如钩,一双妩媚眼,又笼烟雾朦胧,小巧香唇,娇比三月红樱,一笑间,齿若编贝,摄人心魄。
好一个——红颜祸水呀。
“苏家郎君,多时不见。”杜宇娘盈盈一拜。
旖景大惊!小姑姑这……看来与祸水们来往频繁呀。
一个有如花间春风的眼波,杜宇娘睨了苏涟身旁的“小郎君”一眼,媚媚一笑。
旖景顿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了,再看苏涟,却仍是风度翩翩,老神在在的模样,心里对小姑姑的景仰,便又往上拔了一拔。
正待摁捺心思,坐壁上观,苏涟却对侍卫们毫不留情地吩咐:“带小郎君下楼等我。”
旖景顿时沮丧了下来,她还想看小姑姑怎么寻欢作乐,与这么一个祸水卿卿我我呢,真是可惜。
依依不舍,无可奈何,旖景在樱桃、秋月与几个侍卫的围绕下,一步三回头地下了楼。
一层,歌舞台上也有女子唱曲儿,可无论那嗓音还是风情,比起杜宇娘都差了许多,旖景无心观赏,迈出了大堂。
作为闻名京都的烟花坊,千娆阁占地规模十分可观,院落被刚才的花阁分为前后两处,后/庭旖景没去,不知景致如何,可看这前院,绕着雕梁花楼,种植有艳丽的蔷薇,在金阳底下,朵朵灿烂,偌大的庭院里,并无其他绿植,举目可见彩幡朱纱,绕在朱红的梁柱上,委实锦绣满眼。
除了那栋招待宾客们饮宴听曲的花楼,左右两侧也有阁楼,似乎是隔好的包厢,门前窗上,挂着齐齐一列美人花灯,因是青天白日,没有点亮,那上面妖娆女子的身段,却依然一目了然。
想像着当夜色四合,彩灯灿烂,这温柔乡里的热闹绮艳情景……
难怪多少英雄豪杰、文人骚客,都留连不去,更别说那些豪门纨绔了。
旖景踩着白石铺成的小道,颇有些意犹未尽。
还没出门,便见一圆鼓鼓、金亮亮的……
定睛一瞧,才看清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
此人生得肥头大耳,满腹膏腴,偏偏还穿着件极尽奢华的圆领锦袍,打底是朱红色,上头绣着金牡丹,尤其是高挺的腹上那朵,盛开得十分地雍容华贵,也亏得此人腹大腰圆,才撑得出这么大一朵花!
与那硕大的头颅十分不成比例地是,稀薄得险些露出头皮的乌丝,高高束就,佩着个金光灿灿的镂花冠。
旖景被晃得眼花缭乱,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让。
那男子昂首挺胸,数层肥下巴高扬,往庭中一站,大刺刺地喊道:“妈妈去了哪儿?看见本郎君来了,还不迎出来!”
气动山河地一声,引得两侧包厢虚掩的雕花门纷纷敞开,不少佳人露面,阁楼上顿时姹紫嫣红。
“哎呦,是朱家大郎又来了呢。”
“郎君,今儿个怎么这么早来。”
阁楼上站着的美娇娘们,竟然许多都毫不吝啬地冲着那金光灿灿的大腹男子抛着媚眼。
那朱家郎君扫了一眼众美人,居然呸了一声:“庸脂俗粉。”
旖景只觉得骨子里一道森凉,激得满胳膊的鸡皮活跃,不由扶了扶额。
这样的人,貌似才是传说当中的标准嫖/客吧。
宴客花阁里却快步走出了一个妖娆妇人,一阵风般地越过了旖景一行,手里甩着桃红绢帕,往朱公子身上一摔:“朱郎,快快有请。”
朱家郎君却屹立不动,只一伸手,便有一随从递上了个一尺长的锦盒,再一挥手,两个小厮将肩上的大木箱子往庭中一放。
箱盖一掀,竟然是满满的银元宝。
又见那朱公子把锦盒一亮——
四周皆是吸气声。
那盒子里,码得齐齐整整的金条,刺激得人目眩神迷。
老鸨笑得满面灿烂:“朱郎,您这是要……”
“我要什么你不知道?”肥头大耳的金元宝挑了挑眉,三角眼一瞪:“少跟我打马虎眼,本公子用这一箱银子,一盒金条,买红衣姑娘的初夜!”
这果真才是,名符其实在的嫖/客呀!旖景叹为观止,站在院子一角,饶有兴趣地旁观。
那老鸨的笑容却僵了一僵,桃红绢帕也收了回来:“朱郎,您这是在为难妾身呢,昨日当着这么多贵族郎君的面儿,妾身可是有言在先,红衣姑娘要等到中秋,才由诸位竞价,价高者得……”
“真是不得了,这么多金银,还不能让这老鸨满意,不知那个什么红衣姑娘,究竟有多美貌。”秋月啧啧有声。
旖景却注意到那老鸨的眼睛,似乎往一处虚掩的轩窗一斜。
窗内,绰约有一道红衣闪过。
金元宝听了老鸨的拒绝,却也不恼,只把那盒子金条往她怀里一扔:“本郎君就等到八月十五,看看那时,还有没有人敢与本郎君抢人。”
说完,趾高气扬地甩手而去。
随着那箱银子被妓坊里的仆人抬走,老鸨捧着盒金条喜笑颜开地返回花阁,满院子的莺莺燕燕才或叹或羡地打着呵欠回了厢房,一忽间,嫣红尽退,庭院里又恢复了清静。
旖景这才领着人出了千娆阁,结束了这次寻花问柳之行。
因是身着男装,她与小姑姑出行并没有乘车,而是骑的马。
早有侍卫们牵着坐骑,在流光河畔等待。
盛夏午后,流光河载着金阳落辉,缓缓向东。
堤畔,杨柳垂腰,莺声如故。
或有画舫行驶其间,隐约传来琴声低唱。
绿茵上,碧遮里,有孩童嬉戏,也不乏闲士漫步其间,偶尔有撑着纸伞的女子,三两成伴,看衣着装扮,都是平民出身,想来是趁着闲睱,来这河畔游赏。更不乏香车陆续,一定是贵族女子所乘,这流光河畔,原本也不是仅有妓坊,还设有不少茶楼酒肆,沿着青石路,无一不是雕梁画阁,贵妇贵女们或者也有这里头小聚的,坐在包厢里,赏河畔美景。
堤畔零零散散,还有些小摊档,经营着胭脂水粉、荷包钗环,自然不是什么精贵物,却引得不少普通百姓围选。
不及市坊喧嚣,却也甚为繁华。
旖景立在道旁,看了一歇周遭景致,又问侍卫:“你可认得那朱家郎君?”
侍卫垂首答道:“属下略知一二,那人是顺天府通判之子。”
“那位红衣姑娘……”旖景不无好奇。
这位纨绔一掷百金,却还未必能买到佳人的春宵一度,红衣姑娘实在当得京都花魁了吧。
“那位红衣姑娘擅长歌舞,一直是千娆阁的花魁,却还是个处子,引得不少贵族子弟追捧,千娆阁的妈妈好不容易才松了口,说是在中秋那日,让客人竞价,买红衣的初夜。”侍卫说到这里,猛然醒悟过来,旖景还是个闺阁千金,那话实在不当说给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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